等林成责再松开手时,他拼命仰起下颚,大口大口将冰冷空气吸进灼烧肺部,唯恐眼泪会再次因为痛苦掉落。
他看到天花板的房梁上有只蜘蛛正在辛勤地织网,密密麻麻的白线包裹住他的身体,而他的眼泪逐渐结痂,永远凝固在眼眶。
大课上完,林成责和柳薇没再多待,很快便去往了这段时间帮忙照顾林延述爷爷的隔壁邻居家。
临走前,柳薇帮林延述升起了房间里的火炉。
她低下头,温声道:“你在这里跟奶奶说会儿话吧,晚上我们来接你回家。”
林延述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复柳薇,他的思绪久违地再次飘到了天上,随着云一点点走远,涣散。
没过多久,一道声音把他从云端拉回现实,落地成粉身碎骨的形状。
林延述往门外看去,发现来者是位邻居家的姐姐。这个姐姐和奶奶关系很好,以前常常来家里蹭饭,偶尔还会给他带些弹珠溜溜球一类的小玩具。
姐姐面容哀伤,拿给林延述一封信和一个收音机,告诉他这是奶奶走前让她帮忙转交给林延述的东西。
她心疼地望着林延述,轻声道:“小树,别太难过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想哭就哭,眼泪憋在心里会憋出病的。“
林延述只是摇头,语气无比坚定:“我不哭。”
几乎是竭尽全力才把“我不能哭”的能字删除,在此刻胁迫比爱更有威力,眼泪被震慑,逃无可逃。
他眯起泛着晶莹的眼眶,笑着请求道:“姐姐,可以帮我把奶奶的照片拿下来吗,我想抱抱她,这里太冷了。”
姐姐走后,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
地面逐渐被白色侵袭,盐粒成霜,原本茂密的树林变成枯枝败叶,天空灰败无光。
林延述缩在破旧到掉皮的沙发,抱着奶奶的遗像失神地望着远方。火炉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比雪砸在地上的声音还要吵闹。
这雪太吵了,林延述想,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听不到奶奶温柔的叮咛,偶尔让人烦躁的唠叨,听不到她每天深夜里饱含着爱意讲出的故事,都怪这雪下得太吵了。
红肿的手指在失温中冻到屈曲也成难题,林延述费力地拿出藏在口袋的信封,珍重地读着奶奶在终末时没能对他说出的话语。
奶奶在以前上过学校,字很漂亮,一笔一划都清晰利落,她临终写道:
亲爱的小树,奶奶最近有些想你。
几次拨电话给你时你爸爸总是说你在忙,我听到后很替你高兴,我知道小树从来不是个贪玩的小孩,你一定是在城市里交到了很多的朋友。你过得好不好呀?有没有按时吃饭?个子肯定又长高了吧!你走时爸爸没让你拿走的东西,别担心,奶奶都给你藏在衣柜里了,别听你爸他乱说,那些玩具才不是垃圾,是我和小树的宝藏。
上次在麦田堆,奶奶记得你说你想要好多好多的爱,多到吃不完也用不完,奶奶要恭喜你,你现在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虽然奶奶没能成为见证者看到我们小树脸上满是笑容的模样,可只要想到你是幸福的,奶奶就很开心。
你爸爸的脾气不是很好,如果他否定了你,你不要难过。奶奶想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是完美的,不要过分苛责自己,任何时候,任何样子的你,都是奶奶眼中独一无二,最珍贵的小孩。
跟你说个秘密,其实你修改生日愿望的那天,奶奶也替你许了个愿望。奶奶的愿望是,希望我们小树能成为被很多人爱着的小孩。
只做让自己开心的事吧,爱能包容所有的不完美,就像奶奶爱着你,你爱着奶奶一样。
想我的时候就看看星星吧,奶奶会在星星上,看到你长成大树的模样。
目光落至终点,林延述抖着唇把纸张紧紧捂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奶奶的余温,融入她温暖的怀抱。
一向痴傻的爷爷像是在此刻感受到了什么,慢慢地朝林延述伸出手,似乎是示意他来到自己身旁。
林延述踉跄着脚步狂冲,身体摔趴在地上就四肢并用地爬跑过去。他紧紧扑抱住爷爷干瘦的大腿,终于,泣不成声。
真的真的再不能压抑,所有的情绪在此刻爆炸开来,冲撞充斥在他幼小的身体,凌迟剔骨,泣血锥心。
“爷爷!”他满眼猩红,崩溃地哭吼道,“我没有奶奶了!我再也没有奶奶了!”
他没有奶奶了,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爱他了。
爷爷不说话,目光呆滞地落在地面,把这一眼镌刻成尊不会哭更不会笑的塑像。
一片寂静中,林延述浑身哆嗦着拿出那个小小的收音机,调台播放到他以前最爱听的童话频道。
温柔女声酷似奶奶的声音,正在讲述着《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
火柴的灯光灭掉,小女孩从美梦回到现实。
现实是什么?现实是一片冰天雪地,饥饿困苦,被人憎恶厌弃的目光,而想象中所有美好的一切都是虚妄的镜花水月,是根本抓不住也绝碰不到的海市蜃楼。
原来奶奶一直在骗他,林延述用手背狠狠擦去泪水,绝望地想,他的愿望从来就没有实现,奶奶的也一样。
外面的世界变得一片洁白,寒风吹进屋里,熄灭火炉里的剩余热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