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静姝不去管门外两位管事的官司,她今日是来试讲算术课的。
“慈幼堂”的初衷是收留那些孩童和无家可归的可怜之人,但是随着香皂作坊轰轰烈烈地投建投产,以及一笔笔高额盈利从北直隶输送回来,“慈幼堂”早就已经改头换面,从一开始谢静姝个人拨款投建,到现在纳入到县衙的下属机构中来,正式由官方拨款,不仅仅承担抚恤老弱的职能,同时成为了投奔入河阳县后,百姓第一站的落脚点和人才的分理中心。
沈江霖给谢静姝提了几个要点之后,自己便忙的脚不沾地,他既要管民生又要管经济中间穿插律法刑事等俗务,许敏芝、范从直之流不过刚刚收服,要让他们俯首帖耳还需要时间磨合,更遑论香皂工坊的产量亟待提高,技术工人极度短缺,而谢静姝这边就成了香皂工坊的人才输送地。
谢静姝以家庭为单位将这些人进行划分,小孩不满十岁者必须全天在“慈幼堂”进行读书,超过十岁的孩子则是每日有二个时辰的时间参与轻省活计的劳动,以此补贴家中的开支;女子若是有意者,可以白日做针线缝补、浆洗衣物以及灶上等工作,晚上加入扫盲班,能够识字满五百者,可以获得进入香皂工坊的机会;男子同样如此,只是工作机会更多一点,工价也更高一点,不管是帮着扛大包还是修路造房等,都需要力气活,因为人力的短缺,河阳县的平均工价已经来到了一两银子一月。
三个月后,这些有自食其力能力的人,便可以搬入沈江霖命人修建的新区内,县衙以极低的租金租赁给这些人,一处房舍可以住五口之家,租金十分低廉,等他们出够造价的费用,这间房舍就算是这家人的了,故而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去租赁新区的房子。
谢静姝已经意识到了河阳县人才的极度短缺,整个县有秀才功名的两只手都数的过来,更糟糕的是文盲率太高,以至于工人太难管理,许多道理听不进去,上个月就在香皂工坊中出现过一次两个村落之间的大规模斗殴之事。
谢静姝如今要做的,就是将教化百姓的事情提上日程,成人是扫盲,孩童是培养和选拔,包括今日要讲的算术课,这本课本是谢静姝这几日废寝忘食所编撰,十分适合蒙童,今日谢静姝先讲,另外选出来的三个老师在下面和学生们一起听,然后回去之后写总结报告,交换意见,下一个班再由另一个老师来讲,等到三个班都讲完了,对讲课流程进行了优化之后,便可以以此推进了。
谢静姝的思绪十分活跃,做事又有条例且严谨,从她编纂蒙学课程,扫盲班课程,到算术入门课程,都是她亲力亲为,一点点将“慈幼堂”真正做了起来。
谢静姝站在讲台上将自己事先想好的题目一道道写在黑板上,这个黑板也是沈江霖出的主意,在木板上刷上黑漆,再用炭笔在上面书写,就可以从口口相传转为边讲边写地传播知识方式。
谢静姝写了二十道加减法,由易到难,之前启蒙的时候已经讲过认数字,现在谢静姝准备教导他们如何进行快速计算。
原本以为今日是教学方案的试讲总结,谢静姝准备一切照计划来,可是当她讲到一半的时候,发现别的孩子都在随着她的思路大声说着答案,只有一个坐在角落的孩子却是双目无神、似在发呆。
谢静姝只以为这孩子是走神了,便叫他站起来回答刚刚讲过的几道题,好委婉提醒他
没想到,这孩子竟是一一都答对了,谢静姝本想叫他坐下了,突然转念一想,又开始问起他接下来的几道题。
后面的几道题是十位数和百位数的加减法了,对于今日刚刚入门的孩子而言,要好好算一番,况且这个孩子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在这一群孩子里也是年龄偏小的,能解答出刚刚那些题目已经算是上课认真了。
可是没想到,这个看着十分瘦弱的小男孩原本低着头,飞快地看了板子上的题目一眼,然后又继续低下头,瓮声瓮气道:“36,78,88,125,155,364……”
他在飞快地将每一道题目的答案都报了出来,从第十一题开始一直到第二十题,没有一处错漏。
谢静姝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紧张地双拳捏紧不敢抬头的孩子,试探着问:“七十又一加五百四十又二再加三百二十又一等于多少?”
谢静姝话音刚落,就听那孩子脱口而出道:“九百三十又四。”
谢静姝心里也在飞速地计算,愣了几个呼吸后,才得出了和那孩子一样的答案!
第175章
谢静殊心底暗暗倒吸了一口气,柔声对那个孩子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那个孩子胆怯地偷偷看了谢静殊一眼,见她脸上依旧带着笑,声音也是柔和如风,这才小声道:“我叫孙铁山,今年八岁了。”
贫苦百姓多贱名,贱名好养活,甚至有时候很多人连贱名都没有,只是按照家中排序和姓氏,胡乱叫着,以前孙铁山也没有正经名字,到了“慈幼堂”必须要登记名字了,才被他爹现场随意取了一个名字,希望他以后长大了能壮实一些。
看着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孩子,谢静殊实在无法将他和“铁山”联系在一起,不过她面上不露分毫,直接让他先坐下,然后继续她的授课。
等到课后,谢静殊和那些老师商讨完课程要点后,然后便让人将孙铁山叫了过来。
在孙铁山来之前,谢静殊已经看过他们家登记的信息了,是半月前刚刚举家来河阳县的,父亲孙有福如今在县城新区那边修建房舍,母亲赵氏在灶上做活,还有一个妹妹只有六岁,如今跟着一起在蒙学班学习。
十分平常的一段信息,来河阳县的穷苦百姓里,十个里有九个都是这般的,但是这个孙铁山刚刚在课堂上却是给了谢静姝很深刻的印象。
孙铁山不知道这位女先生为什么又要在课后把她叫到办公房里,他被人领进来后,立在当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是要行礼吗?要跪下吗?孙铁山小小的脑瓜子里乱哄哄的,小脸憋得通红,一句话也不敢说。
谢静姝对他招了招手,刚刚在课堂上不方便问的,现在终于找到时间可以询问了。
“张铁山,你以前可学过字?可学过算术?”
张铁山摇了摇头,磕磕绊绊地说道:“学生家里很穷,每日都要做很多事,家里没有时间也没有银钱供学生读书,我只在这里学过。”
也就说,张铁山从头到尾的学习生涯,只有到了“慈幼堂”的这十来日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