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之冠”顶层的星光无声流淌,穹顶天幕外的银河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
纪怜淮托着腮,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水晶桌面,流淌的星尘微光在她指间跳跃。她眼中带着纯粹的好奇与一丝狡黠的笑意,像只慵懒的猫,等待着面前这个她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揭开谜底。
郁尧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垂眸看着杯中旋转的琥珀色液体,仿佛那里面藏着难以启齿的过往。空气安静得能听到远处悠扬弦乐的微弱震颤。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没有直接迎向纪怜淮,而是落在她颈间那枚小小的铂金雪花吊坠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生涩的坦诚。
“黑钢国际。”他吐出这四个字,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纪怜淮端着咖啡杯的手顿在半空,
黑钢国际,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千禧城最大的私人军事承包商,尖端武器研发的巨头。从单兵外骨骼到轨道打击平台,从贫铀穿甲弹到神经脉冲武器,它的产品线覆盖了人类所能想象的所有杀戮领域。
它的触角深入各大联邦的国防体系,影响力盘根错节,是真正意义上的战争巨兽。
她曾无数次在新闻简报和基石厅的加密档案里看到这个名字,但从未想过,它会与自己身边这个沉默寡言却总是挡在她身前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现任董事长,郁震霆,”郁尧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是我祖父。”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抵抗某种无形的压力。
“我从小在郁家大宅长大,就跟刻板印象一样,不是那种……多么温馨的家。”他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带着自嘲的弧度,“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像一个高度戒备的军事基地和尖端实验室的结合体。
祖父的书房,挂着世界地图,上面插满了代表‘潜在冲突区域’的红色标记。餐厅的墙上,是新型外骨骼装甲的概念图。玩具……是拆解到一半的脉冲手枪模型。”
他的目光终于抬起,落在纪怜淮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沉淀着一种纪怜淮从未见过的陷于回忆时的疲惫。
“我第一次见到‘活体目标测试’,是在我七岁生日那天,祖父带我去地下靶场。靶子……不是钢板,是穿着简易防护服的死刑犯。他大概认为需要随时陪伴在我身边,但他工作很忙,于是只能时刻把我带在身边,无论去哪。”
郁尧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刺骨:“祖父对我一向很慈祥,很和蔼。他甚至蹲下来告诉我:别害怕,那是必要的牺牲,是为了测试武器的‘人机效能’,是为了在战场上避免更多的人伤亡。”
纪怜淮的心猛地一沉,她看着郁尧,可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她看得出来,那双灰眸深处翻滚着被冰封了太久的暗流。
她放下咖啡杯,手指轻轻覆上他放在桌面上的手背。他的指尖有些冰凉。
“后来看得多了,也就没什么感觉。”郁尧的声音带着一种麻木的平静,“新武器发布会,实战演习录像,前线传回的……战场评估报告。血肉横飞,断肢残骸,在那些报告里,只是冰冷的数字和‘毁伤效果评估图’。
人命成了生产线上的耗材,战争……毫无意义。我身边的人,谈论的都是火力密度、装甲防护、神经毒素的致死效率……没有人觉得不对。那是常态。”
他反手,轻轻握住了纪怜淮覆在他手背上的指尖。她的温暖透过皮肤传来,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试图驱散他掌心的寒意。
“我变得……很麻木。”他低声说,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外面的世界,喜怒哀乐,生离死别……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防弹玻璃。我感觉不到。别人笑,我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哭,我觉得很奇怪。我也没跟祖父说过,他以为这是冷静与成熟,适合继承家业。我觉得……也许吧,直到……”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锁住纪怜淮,这一次,那冰封的眼底,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直到遇见你。”
纪怜淮微微一怔。
“第一次见到你,”郁尧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情绪波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悸动,“你明明还什么也不懂,也怕,但消除那些诡异,你却一点也不动摇。”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个细微的画面:“那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是我的感觉奇怪。你从网吧翻出来那次,对什么都无所谓和……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像是生长的花草刺破原本的栅栏。这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居然都在你身上。”
“后来,在槐安驿,”他继续道,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回忆的重量,“你明明怕得要死,手都在抖,却死死挡在失控的铜傀前面,用那把墨玉小剑。幽蓝的光映着你苍白的脸,眼神亮得惊人。你说‘退后’,声音都在发颤,却一步不退。那一刻,我觉得……那层玻璃,好像裂开了一道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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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雪峰那次,”他目光微闪,“你拍完那场悟道戏,裹着羽绒服下来,脸白得像雪,嘴唇都冻紫了。我过去给你披衣服,拉链拉到顶,你仰头看我,眼神有点发懵,像只……被冻僵的兔子。我当时心里有点慌,怕你下一秒就倒下去。”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有在如月车站的数据深渊,你撑着幽冥护盾,脸色白得像纸,汗珠顺着下巴往下滴,却咬着牙说‘撑得住’。直播间的光打在你脸上,明明那么狼狈,却又那么耀眼。”
“每一次,”郁尧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看着你明明很累,很痛,很害怕,却总是咬着牙往前走,为了那些……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甚至可笑的东西——一个陌生人的善意,一只流浪猫的安危,一个被遗忘的亡魂的执念……你的眼神里有光,有火,有温度。那种温度,一点点地,把我烤化了。”
他微微倾身,两人的距离拉近。穹顶的星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