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远处,万间市的地基轮廓已隐约可辨。几个商户模样的汉子正站在土坡上指指点点,大概是优先过来挑选铺面位置的,绸衫被晚风吹得鼓胀如帆。
霞光渐黯时,四处飘散着饭菜香,那是炖肉的味道——随着天色渐暗,就将迎来一大波的用餐高峰。
凉水河默默记下这一切,将碎金般的波光推往通州方向,仿佛急着把京师东南角广渠门外的这场生机,说给运河上的漕船听。
玉城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工地外围走了一圈,这个关系着自己身家性命的浩大工程绝不允许出一点点的差错!工期紧、任务重、质量高、风险大,因此必得提供比一般工程更优渥的工钱和生活水准,这是一直以来玉城用人做事的不二之道!
在这座“匠人营”里,工匠们吃得饱、住得暖、洗得净,干活自然卖力。东家的厚待不仅换来工期顺利,更让“欢颜坊”成了京师工匠口耳相传的“好活计”。玉城今日便要特地过来亲眼看看现场,确保当初制定的标准没有打一丝折扣。
“今日的伙食是红烧肉炖豆腐、咸鱼贴饼子、清炒菠菜、鸡蛋汤,白米饭、粟米饭任选,每人一升半的量,不够还可添。油水足足的,吃饱为止!就连那五城兵马司来的差役们都日日来蹭这边的饭呢。。。”
说话的是何友信,人称何师傅,是工程最核心人物之一的工部营缮司郎中,三十岁左右,保定人。看脸就是那种典型的敦厚人夫型,精明但是不狡黠。中等身材,扎扎实实的膀子肉,黑哇哇的脸膛儿,一看便知是常年在工地上浸淫出来的。
初初相识的时候,玉城还跟何师傅吵过架——这边工地上过高的月钱和过好的生活条件,来自民间的壮工们自是不必说的,可从工部派过来的官匠一旦在这边尝了甜头了,以后再派去其它的工地就难了!
吵完之后活儿还得干,玉城先是硬生生灌输了他“磨刀不误砍柴工”和“先舍后得”的道理。随着工程的推进,何师傅也算是慢慢领会到了这其中的道理——只可惜,并不是每个工程的东家,或者工部的老大都有这种胸怀,他们想的更多的都是如何省钱、如何克扣、如何贪墨而已。。。
玉城揭开了一口大锅,里面咕嘟的正是一寸见方的红烧肉,连皮带肉、有肥有瘦,甚至还有排骨!
“你们是日日都这么吃,还是单今日我来才这么吃的?”
还没等何师傅回话,旁边做饭的一个胖大娘先开口了:“贵人这是哪里的话!老身做了一辈子工地饭了,从没见哪家的工地吃的这样好的!就算是外边那些壮小伙儿抡开了吃,也吃不了这许多啊。。。老身的两个儿子都在此处做工,要不是他爹的身子骨儿不行,都想过来一起呢!”
玉城嗯了一声,“能吃就好!只是别浪费。。。”
何师傅嘿嘿一笑,应了一声。
“我们再去看看他们住的地方吧!”
说着话,何师傅便前边带路,来到了工地北侧的一大片高地干燥处,远离低洼积水,两百余名工匠分住在四十间杉木板房里。每间里住了六人,是上下铺的双层松木床,床上铺着干燥稻草和粗布褥子,被褥每半月由工地上的女工们换洗一次。时下正值酷暑,每间屋子都在用艾草熏着,驱蚊虫、防暑病、辟邪秽。
板房两侧各搭了两座芦席澡堂,分男女两区,大铁锅全天烧着热水,工匠们可拎木桶打水,每人每日两桶。免费发放洗澡的皂角和洗头的木槿叶汁。只需花上几文钱,还有专门浆洗、缝补衣服的女工。
四处已开始掌灯,过了收工的时间,来洗澡的只有稀稀拉拉几个。玉城问道:“怎么这么少人?”
“现在天气热,工人们收了工就直接去到河边洗了,那边又凉快又管够,反正也不用担心回来晚了没饭吃。。。”
玉城听了心中一动,我们去河边看看!
酉时三刻,凉水河被晚霞灌醉了。
西天像打翻了朱砂缸,云浪从赤金滚到绛紫,再泼进河里,把整条河道煮成熔铜。河滩上蒸腾的水汽裹着汗味,被霞光一照,竟浮起一层金红色的雾——仿佛老天爷给这群汉子点了盏暖帐灯。
“下饺子喽!”不知谁吼了一嗓子,几十条精壮身子噼里啪啦砸进河里,惊得鱼群乱窜。黑皮的壮汉直接鱼跃,白皮书生似的匠人先探脚尖想试试深浅,就直接被后面的同伴给挤了下去,溅起三尺高的金珠子,那些原本就已经泡在河里的汉子们遭了秧,骂声一片。
无一例外,都是光着身子。即便是远远的看着,玉城仿佛也能嗅到汗臭味、雄臭味、尿骚味混合在一起的,统称为阳气的味道,直冲云霄,仿佛这里便是全天下阳气最集中的地方。
岸边,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儿正擦着身子,粗布巾子搭在肩上,水珠顺着脊背滚落,在腰窝处短暂停留,汇聚进了饱满扎实的股沟,又从会阴处顺着腿最终滴入沙土。那边,一个黝黑精瘦的大叔,大喇喇地对着一棵树尿尿,黑黑肉肉的鸡、黑黑松松的卵袋,让玉城又想起了小时候无意中看到村里马三爷尿尿时,驴一般的家伙事儿,不自觉地硬了起来。
河对岸,水面下爬上来几个高高矮矮的小伙儿,前后脚进了并不太茂密的小树林儿。。。
“他们去那边做什么?”玉城指了指那几个人。
何师傅嘿嘿一笑,“年轻人嘛。。。血气方刚的。。。日日里油水这么足,自然有些火得泄出去。。。”
玉城一听就明白了,好奇问道:“那他们是互相看对眼了自己组合,还是说有专门供他们泄火的?”
“都有吧。。。那些有媳妇儿的也都不在身边。。。只要不太出格,我们也都不管。。。倒是有几个年轻点的孩子,明码标价的。。。撸一撸口一口,五十文。。。要是肏上一发。。。两百文就够了。。。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喽。。。都不容易。。。”
玉城呵呵一笑,问道:“你咋知道这么清楚?你也玩儿过?”
何师傅脸上一红,嗯了一声,说道:“我家妻小都在保定老家,我常年只身在外,偶尔玩一下也正常。。。”
“小树林儿里蚊虫叮咬很煞风景吧。。。”
“嘿嘿!那个劲儿上来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蚊虫喽。。。”
天色已经全黑了,再想看什么也看不到了,两人开始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