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短的相处时间让权至龙明白,李艺率是个听不懂拒绝的人。
不,不对,这样说并不恰当,严格来说,她不理解的是东亚人特有的婉拒和含蓄的暗示。大概是从小生活在一个以严谨的刻板印象著称国家的缘故,她在人际交往中更倾向于用是与否这样清晰的边界来判断,就比如现在——
权至龙缩在房间角落,倚靠着沙发抬头看向她,嘴里说着肯恰那我很好,身体却呈现出蜷缩着自我防御的姿态。
按照正常交友逻辑,李艺率应当要察觉这样细微的矛盾信号并体贴地给予权至龙整理情绪的空间和时间。
但她却只是径直走到他身边的沙发坐下,直视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真的没事吗?”
权至龙抿着唇点了点头,又僵硬地露出了与平常无异的微笑:“呀,你把我想得也太脆弱了吧,这种事情我又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是吗?”她沉思片刻,像是在努力从他的脸上分辨情绪,“可是你的心情看上去好像很糟糕。”
李艺率靠在沙发扶手上,撑着下巴打量他。
那双本该让人感到温暖的暖棕色瞳孔却淡得没有波动,只是在光晕之下直白透彻地映射出无端的疏冷。
像一面最真实的镜子,好叫权至龙仔仔细细地看清当下的狼狈。
李艺率:“如果你现在想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消化情绪的话,我会尊重你的选择——只要你确定这样做会对你的帮助更大。”
权至龙:“…………”
她没有开口询问——那些从他眼底流淌而出的,由期待到失落,最终沉淀为被世界遗弃般的巨大落差;她也没有说出那些他早已听倦的、重复的安慰。
她只是站在那里,以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置身事外的冷静姿态,站在足够远却仍能被看见的地方,像一盏悬在夜雾中的灯,这样安静又清晰地照耀着。那光芒并不刺眼,只是恒久地存在着,仿佛只要他轻轻说一句我不需要你,便会顺从地隐入黑暗,任由他的情绪将一切吞没。
就像所有对月亮的形容,都比月亮庸碌;用尽诗人华丽的辞藻,也不过是借来的光辉——
唯独只有那双眼睛,是唯一使它暗淡的湖水。
他下意识想要避开那双澄澈至极的眼睛,却又不由自主地被那目光牵引,只能倍感焦虑地用手指抠弄指甲。
嘴巴化作两片沉默的封印,眼睛变成了湿漉漉的,不会开口的小狗,只一味颤抖着发出无声的呜咽。
他不该软弱的。
起码不应该在她面前这样软弱的,他想。
可身体却听话的背叛了意志,紧绷的防线在无声中瓦解。
他接过她从包里掏出来的湿巾,在她的指挥下乖乖擦去脸上的残妆,又被她带领着,以一种极为顺从的姿态,小心翼翼摸索着走出黑暗的走廊,离开那片承载着他一下午情绪跌宕,如今徒留一片寂静的演出会场。
*
店里一片烟火缭绕,脂肪接触高温后滋滋作响,烟雾混合着食材成熟的香气弥漫,将两人的脸熏得滚烫。
权至龙沉默地翻动着烤肉,见李艺率无知无觉地捧着麦茶慢慢啜饮,抿了抿唇,好半晌才从喉咙里憋出一句干哑的声音,“你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艺率拖长了尾音:“欸——可是你看上去好像不太想说哎。”
说着,她放下茶杯,支着下巴专注看他翻动的动作,嘴里漫不经心道:“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情,我的控制欲也没有强到必须让朋友时刻分享自己的心情感受。如果你觉得自己能处理好,不希望把软弱的一面展现给别人看,这一点我也很能理解啦。”
虽然听上去像是个一本正经的解释,可说到底不就是嫌麻烦吗?权至龙嗤笑一声,倒是打消了几分沉默的欲望,“那怎么还非要拖着我来吃饭?”
“哦,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是饭桶啊,天大的事情吃一顿应该都能解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