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站在那里,背对着空旷的庭院和初升的明月。
刚才管家带来的那句话,如同投入古井深潭的巨石,在他看似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能治?
大宝的病……能治?
那个自襁褓中高烧后就痴痴傻傻,浑浑噩噩活了二十多年,被他视作此生最大遗憾和隐痛的儿子……有救了?
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大宝幼时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
高烧不退时妻子哭红的双眼;
御医们束手无策的摇头叹息;
大宝长大后懵懂无知的眼神;
他每次下朝归来,大宝只会傻笑着扑上来喊“爹爹”的单纯依赖;
以及……妻子临终前,紧紧抓着他的手,看着旁边懵懂玩闹的大宝,眼中那无尽的不舍、愧疚与哀求……
他以为自己早已接受了现实,用宰相的威严和深沉将这份痛苦深深掩埋。
他给了大宝锦衣玉食,给了他无忧无虑的环境,甚至默许了府中上下对他小心翼翼的呵护。
他以为这就是他能做到的全部了。
他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能治”这两个字,像一把锋利的凿子,猝不及防地凿开了他冰封多年的心防。
那深埋的、以为早已麻木的痛苦、愧疚、绝望和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将他淹没。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昏黄的灯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
那张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宰相面孔,此刻竟微微扭曲着,嘴唇紧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深邃如渊、洞悉世事的眼眸,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里面翻腾着极其复杂浓烈的情绪:难以置信的狂喜、深不见底的悲痛、积压多年的愧疚、以及……一种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住浮木般的巨大解脱感。
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穿堂中央摆放的太师椅前,动作僵硬地坐了下去。
身体深深陷入宽大的椅背中,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抬起手,似乎想端起旁边小几上早已凉透的茶盏,手指却在触碰到冰凉的瓷壁时猛地一颤,终究没有端起。
穿堂里死寂一片。唯有林若甫沉重的呼吸声,在空旷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仰起头,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双眼失神地望着穿堂顶部繁复的雕花藻井,仿佛要穿透那层层的木雕,望向某个虚无的所在。
良久,良久。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他那布满血丝的眼角悄然滑落,迅速没入鬓角花白的发丝中,消失不见。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这位执掌庆国权柄近二十载,在朝堂风云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当朝宰相,此刻,在空无一人的穿堂里,在昏黄的灯火下,在巨大的、迟来了二十多年的希望冲击下,无声地、剧烈地、老泪纵横。
能治……
好啊……
真好……
:()单身汪的万界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