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一个身着星纹蓝袍的年轻男弟子,面容带着几分刻薄。他身边簇拥着几个同样穿着光鲜、气息在筑基后期或假丹境界的男女弟子,显然都是落霞本土出身的外门弟子。他们看着远处那三重震撼的异象,眼中虽有掩饰不住的惊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冒犯般的愠怒和根深蒂固的轻蔑。
为首的刻薄青年名叫赵乾,其叔父是外门一位管事,平日在丙字区这一亩三分地颇有几分跋扈。他认定这异象必是沈青瓷用了某种代价巨大的秘术强行催谷,只为博取眼球,心中妒火与鄙夷交织。
“赵师兄说的是!”旁边一个女弟子立刻附和,撇着嘴,“北陆那种地方,灵气稀薄得可怜,能修到金丹都是走了大运。初来乍到,根基不稳就敢强行突破,还搞出这种花里胡哨的幻象,简直不知死活!我看她这境界也是虚浮得很,一戳就破!”
“就是!南云仙陆的灵气,岂是她这等乡巴佬能轻易承受的?小心撑爆了丹田,那才叫好看!”另一个男弟子也阴阳怪气地讥讽,引得周围几个本土弟子哄笑起来。他们刻意放大的声音,在星辉与风莲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耳。
然而,他们的哄笑和刻薄话语尚未落下——
“嗡——!”
那株顶天立地的星辉巨树虚影,仿佛被这充满恶意的聒噪所惊扰,枝叶间流淌的星河光芒骤然一盛!一股浩瀚、苍茫、带着无尽悲悯却又蕴含无上威严的磅礴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汐,轰然扫过整个丙字区!
这股意志,并非刻意针对,仅仅是其存在本身所散发的一丝余韵!
噗通!噗通!
赵乾和他身边那几个刚才还满脸鄙夷、出言讥讽的本土弟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死!如同被无形的万钧巨峰当头压下,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渺小感与恐惧感瞬间攫住了他们!双腿一软,竟不受控制地齐齐跪倒在地!
“呃啊!”赵乾首当其冲,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他只觉自己那点可怜的、建立在出身优越感上的道心,在这股如同直面亘古星辰、直面大能牺牲伟业的意志面前,脆弱得如同狂风中的烛火!一股无法言喻的威压狠狠碾过他的神魂,灵台识海剧烈震荡,眼前发黑,气血翻腾,喉头一甜,一丝鲜血已从嘴角溢出。他身旁那几个弟子更是不堪,面色瞬间惨白如金纸,眼神涣散,身体筛糠般颤抖,几乎要瘫软在地,连跪都跪不稳!
他们引以为傲的南云出身,他们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在这源自北陆血火、由牺牲者意志所化的星辉巨树虚影面前,被碾得粉碎!
周围的惊呼声瞬间死寂。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外门弟子,无论是北陆来的还是南云本土的,无不倒吸一口冷气,看向那间简陋石室的目光充满了极致的敬畏与骇然。那三重异象,绝非幻术!那巨树虚影中蕴含的意志,沉重如山,浩瀚如海,足以压垮任何虚浮的道心!
“道……道心……受创……”有人看着赵乾几人面如死灰、气息萎靡的样子,声音颤抖地低语。仅仅是被异象余波扫中,几个筑基后期的修士竟被压得跪地呕血,道心不稳!这突破之人,究竟是何等怪物?
远处,一座可俯瞰整个外门区域的观星阁露台上。
一袭深紫星辰道袍的云珩长老负手而立,深邃如星海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丙字区上空那三重缓缓消散、却依旧震撼人心的异象——星砂倒卷的余晖,风莲最后的晶莹,以及那株顶天立地、渐渐淡去却威严长存的星辉巨树虚影。
他身后,侍立着两名气息沉凝的内门弟子,此刻脸上也难掩震撼之色。
“师叔,这异象……”其中一名弟子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难以置信,“星砂共鸣,风莲自生,嫣芳师叔的道韵显化……这绝非寻常金丹中期突破所能引发!那沈青瓷……”
云珩的目光依旧落在丙七十九号石室的方向,仿佛穿透了石壁,看到了里面那个刚刚突破、气息尚在剧烈波动却冰冷沉寂的身影。他深沉的眼底,似乎有无数星辰轨迹飞速推演、生灭,最终归于一片了然与深沉的平静。
“嫣芳师妹……”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穿过万古星空的叹息,带着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复杂,“你燃尽星砂,照亮的归途,托付的这颗种子……”
他微微停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栖霞山主峰废墟上,那株顶天立地的星辉巨树。
“……刚破土,”云珩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确认事实的笃定,“便已峥嵘毕露。”
夜凉如水。
丙字区七十九号石室内,狂暴的灵气漩涡已然平息,漫天星砂、风莲与巨树虚影也彻底消散。唯有空气中残留的、精纯无比的星辰之力与冰魄寒气,还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天动地。
沈青瓷缓缓睁开双眼。
眸中再无之前的剧烈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凝固的寒潭。周身气息彻底稳固在了金丹中期,冰冷却内敛,如同万年玄冰覆盖下的活火山。识海中,寒漪的传承洪流依旧奔腾,却已不再狂暴冲击,而是被一股新生的、融合了星辉道韵的力量所约束、引导,缓慢而坚定地融入她自身的道基。
她低头,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处,在靠近生命线末端的位置,悄然浮现出一道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冰蓝色纹路,形状像一片被冻结的、残缺的星芒。这是寒漪本源传承与她自身灵力、嫣芳星辉初步融合留下的印记,冰冷而玄奥。
指腹轻轻摩挲过那道冰纹,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与沉重感传递而来。
她站起身,走到狭小的石窗边。窗外,落霞山门庞大的阴影依旧笼罩着这片外门区域,远处浮空岛屿的辉煌灯火在夜色中如同遥远的星辰。冰冷的山风吹拂着她染血的素白道袍,衣袂翻飞,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又仿佛被无形的血色锁链牢牢钉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袖中,那方撕裂的棉帕,粗糙的边缘再次摩擦过手腕的皮肤。松节油的气息已淡不可闻,但那细微的触感,却比星辉巨树的威压更清晰地提醒着她来路。
道途向前,血色在身后蜿蜒,无声无息,浸透骨髓。
她微微仰起脸,看向南云仙陆深邃的、繁星密布的夜空。眼神空洞而冰冷,如同两粒冻结的寒星。
夜风呜咽,卷起地上零落的星尘碎屑,打着旋儿,飘向那灯火辉煌、却又深不可测的落霞山门深处。新的征途,在脚下铺开,通往更强的力量,也通往更深的未知与背负。
而在那观星阁的阴影深处,云珩收回望向丙字区的目光,对着身旁空无一人的虚空,淡淡开口,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告诉掌门,嫣芳师妹所托之人……种子已破土。是福是祸,且看这南云的沃土,能养出怎样的参天之木,或是……毁天灭地的荆棘。”
风,卷过露台,再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