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他便确定她的身份。
纵然她不认,纵然没有证据。
可天下间,没有任何证据比血脉相连更直接、更有力。
他无需证据。
吴谨看着她微微发抖的身体,叹道:
“殿下断不会对一个花娘感兴趣,真正的王卉儿也不会对宝珠阁感兴趣。”
“孩子,你告诉我,你母亲,还在吗?”
谢浅努力平复心中的惊天骇浪,此刻脑中终于有了几分清明,她今日是被这老头瓮中捉鳖了。
无论如何,她的身份、全家的身份,做的都是万无一失的,她切不可自乱阵脚。
她抚平声音,回道:“老大人说的没错,我的确不是王卉儿,只是方才有一点并未骗老大人,我家人已俱不在了。”
纵使早已猜到,吴谨仍是一窒。他踉跄后退,一手扶住门框,方才勉强立住。
“什么时候的事?”他语中尽是苦涩。
“父母在我小时便去了,祖父祖母亦已故去。我不过天地一孤女,误闯府上,还望老大人莫要计较。”
听出她言外之意,吴谨痛心又怜惜地望着她,悲道:“没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
“你不用有丝毫担忧我会同殿下说什么,便是吴家其他人,你没点头前,我也不会透露一个字。”
“我不知你祖父怎么和你说的我,我只想同你说,这个世上是非对错难说的很。”
“大丈夫生而在世,若连自己家人都不能保全,便是顶顶无用之人。至于其他,权势也好,名声也罢,都不过身外之物、过眼云烟。”
谢浅泪水涌出,她猛地踏步离去,听得老者在后头道:
“孩子,若是殿下真对你有意,便以吴家干孙女身份出嫁吧。殿下人品贵重,定不会亏待于你,吴家亦是你永远的后盾。”
谢浅顿住,没有回头。她冷道:“实不明白老大人在说什么。”
转入拐角时,她瞥见老迈身影仍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摸黑进了房内,谢浅不敢点灯,踉跄扑至床上。
不禁感到庆幸,幸好容恪今日入夜后带了大批人马出去,不然以他之敏锐,这儿的动静,很难瞒过他。
她此刻心绪复杂难言,泪水汹涌而出,浸湿软枕。
今晚之前,吴谨在她心中形象一直是奸佞的墙头草,是变节的貮臣,是为了权势宁愿牺牲女儿幸福的阴鸷之徒。
可待真见到了,才发现,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会记得女儿做的小泥人、买的小玩意,会给女儿做秋千、陪女儿玩耍,会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打扫着女儿幼年住所,期盼女儿有一天能归家。
她甚至突然意识到,堂堂礼部尚书,一辈子身居高位、富贵荣华,竟然没有纳妾,四个子女皆是原配正室所出。
谢浅不明白这是种什么感觉。
她应该恨他的,这个背叛了大梁的人。
可是,见到他的第一眼,那种从血液中要沸腾而出的亲切感,令她怎么也无法忽视。
这晚谢浅睡得很不安稳,似被狂浪席卷,浮浮沉沉。
一早醒来,眼下黑青无论如何都遮不住,容恪细细打量她,“昨夜梦里同人决斗了?”
谢浅懒得与他斗嘴,径自拧了条巾帕浸满冷水,往眼下按去。冬日水寒彻骨,凉意愈发钻心,谢浅只觉得眼周猛地一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容恪见状,直接从她手中抽走帕子,令人打了热水来,待亲自浸透拧干后,一手扶住她后颈,一手往她眼下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