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从西山顶上渐渐沉下去,起初还圆整如盘,不一会儿就只余半轮挂在西山之巅。夕阳的红晖笼罩着河边大片落叶林,天与地已成浑然一色。
映月河自西向东静静流淌,暖橘的波光灿灿,如西王母妆奁里落下凡尘的金步摇。
朝气蓬勃的少年捞了半日的鱼,不见丝毫疲色,反而眼底跃动着光芒,神采奕奕地上了岸。
刚才在水中太阳晒着不觉得,裴怀忻上了岸才后知后觉感受到秋风寒凉。
踩在齐膝的水里那么久,任他再铁打的体魄,也不禁打了个寒战。岸边的青瑗一直恬然立着,温柔地看他水中嬉戏,这般女子身上的有种岁月无法磨灭的沉静,与母妃身上的气质类似。他年纪虽小,见识却不少,他莫名坚定地觉得,这般美好的女子,和他哥哥甚是相配,当结百年之好。
黎扶景还不知道裴怀安这个好弟弟已经打心底同意了这门亲事,把他这个“哥哥”的终身给托付了。他要是知道,非得打断裴怀忻的腿不可。
詹龙小臂上挂着一件大氅,见裴怀忻上岸,忙上前展开给他披上。
“去去去,小爷我身体好着呢!用不上这穿这娇弱少爷才穿的玩意儿。”裴怀忻嘴角微沉,不乐意地推拒。
詹龙在王府众多侍卫里绝对是从善如流那一挂的,眼见着二公子并不领情,也就收了手不再劝,转头望着青瑗手里已装得满满当当的鱼篓道:“二公子,这鱼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不多,你还能不知道,我哥一顿能吃一大盆呢!”说到他哥,裴怀忻讲得眉飞色舞,一双含情桃花眼也不知道遗传了谁,清澈透亮,“詹龙,你脚程快,拿着鱼篓先回府,好让膳房的厨子烹上,我估摸着哥该回府了。”
“二公子,属下得跟您一起回府,您忘了,上次因为被您给支开,您与车骑将军比武不敌,伤筋动骨不说,还害得属下被我哥罚了一顿一板子。”詹龙是个开朗不羁的性格,出了王府就嘴就跟开了闸门似的,话就没停过,但只要提到他哥,还是难免有些老鼠提起猫的畏惧。
“嘁!别提你哥,你一提起詹蛟那木头脸,我就想到护卫随主子,他跟我哥一样的一板一眼,无趣得很!”裴怀忻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从小就跟詹龙打成一片,尽管心里知道他须得听背后那个真正主子的命令,还是忍不住恼火:“说这么多废话,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我怕挨板子。”詹龙坚定地摇了摇头。
“好哇,连本公子的话都不听,那我先打你板子!”说罢将将鱼篓往青瑗身边一推,撒开腿就去追打詹龙。
青瑗唇角微扬,笑看这主子不像主子,下属不像下属的二人嬉戏打闹,不禁思念起远在伏寿山青云观中的师姐师弟。
他们也曾在溪边捞鱼,去溶洞嬉戏,去林间采野果。观中生活虽清贫,但整座伏寿山都是他们的桃花源,是他们从孩童时期的游园。
此次下山,他们只道她是去寻未婚夫履行婚约,要过上好日子了。临出发前,把攒了数年的宝贝赠给她,戏称日后飞黄腾达,可别忘了自己。
他们哪知道,自己其实是想带他们离开那座山,远离未来那场灾祸。只是眼下这事悬而未决,还不便告知他们。但不管怎么说,她准备回府后,先写一封书信给他们报平安。
她有点想他们了。
那两人沿着岸边追闹了两个来回,又调转方向,追到了回府必经的林荫小道上,耳边听见两人呼唤自己,青瑗回过神,急忙提着鱼篓跟了上去。
裴怀忻见青瑗跟上来,回过头打趣道:“嫂嫂,待会见了我哥,可别学我哥身边那些个闷葫芦不说话,也别这般拘谨。”
他仰起头,拍拍胸膛道,“等见了我哥,拿出好郎怕缠女的架势来,速速将他拿下。别看我哥常冷着个一张脸,我敢打赌,他喜欢的一定是言多且犀利,主意大,能压他一头的女子!”
“好郎怕缠女”?
青瑗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也不管到底有没有这句俗语,反正那股别扭劲就从心底涌了上来。
平西王喜欢哪般女子,她才不关心!
她这半日里纠正了无数次,裴怀忻怎么还是叫她嫂嫂?
这要是传到裴怀安耳朵里,她恐怕小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