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轻漾反应过来,她对着手机上下摆动着脸,妆容服帖,面色光洁,没有黑色的痕迹。她低声:“谢谢。”
她神色却有些迟疑。
擦去墨水应该要残留墨迹吧。
她偷瞄了一眼周演的大拇指,隐约透出墨色。
为了排除光线的原因,许轻漾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周演,笑:“你的手都脏了,擦擦吧。”
周演接过她递过来的几张纸,眼底带着深不见底的笑意,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事无巨细地摩挲着角落。
他的手骨节分明,纤细修长,瓷白的指腹处沾染了墨水,黑色的入侵不仅没破坏白玉的美感,反而增添几分禁忌之感。
但许轻漾是个没有艺术细胞的人,她看到纸巾上渗着墨迹,只是心里嘀咕这粉底防水性还挺不错的。
周演将纸团扔在一旁,转回身子,说:“我会了,你检查一下。”周演提笔,龙飞凤舞写下“许”和“周”。他的字不同与许轻漾的娟秀,字形飘逸,笔力虬劲,别有一番风味。
胡秋华转到两人面前,看到他们独居风格的字迹,半开玩笑:“你们女书书法的水平都要超过我了。”
周演不置可否,许轻漾则是淡淡笑着。
胡秋华的上课方式不同于现行的来源讲述,摄影师示意她讲述一下女书的来历,作为短视频的前摇。她摆了摆手,表示都是些苦难的来源,没什么好歌颂的,现在女书不用再描写苦难了。
但当许轻漾问及她的学习经历时,她却打开了话茬子。幼年学习的记忆仿佛历历在目,掌心依旧保有指间压过的温热感。她回忆地有些出神,淡淡说道:“我们这里的女书啊,都是隔辈传下的。”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总是忙碌着家里的大小琐事,弟弟则是走街串巷,不是和小伙伴们打闹,就是在学堂里读书。
她性子冷淡,不爱学习,家里也没有送她去学堂。分担完家里的些许琐事,她就蹲在大门的门槛上,呆呆地望着天。青街瓦巷,苍天白云。她看着弟弟的背影,脑海里全是空白。
“秋华,到阿婆这里来。”
胡秋华扭头,发现奶奶正坐在院子里,眼角笑得炸花。
“阿婆。”胡秋华坐到阿婆身边的椅子,抬头盯着阿婆,“是要喝水吗?”
阿婆挥挥手,嘴里开始唱歌。胡秋华竖耳细细聆听,这是阿婆和她的老同经常在一起哼唱的歌曲。
她听到阿婆问:“秋华,你知道这首歌怎么写吗?”
胡秋华觉得阿婆有些奇怪,她笑了笑:“阿婆,我没上学怎么可能会写字。等春实回来帮您写。”
她看着阿婆摇摇头,头发被一双温暖的手摩挲了几下,是阿婆摸了摸她的脑袋。
“手伸出来,阿婆教你写。”
胡秋华听话地伸出手,阿婆的手划过她的掌心,带起来一阵阵瘙痒。
胡秋华不知道阿婆是什么时候学会写字的,她的掌纹深刻,五指也布满老茧,是一双干着农活而不是握着毛笔的手。
掌间的触感穿越神经抵达脑海,胡秋华在脑海里绘制出图像,这是个稀奇古怪的符号,与春实学习的方方正正的字体完全不同。
阿婆望见孙女眼里的疑惑,慈祥笑着:“这是阿婆的阿婆教阿婆的,只能我们女人才能学的。”
胡秋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下一秒却整个人变得明媚。她抓住外婆的手指,从椅子上蹦起来来,嘴里呼喊着:“我也会写字啦。我也可以上学了!”
阿婆宠溺地盯着雀跃的孙女,等到她缓着激动的心情,又在她手心写下刚刚两个字:“今天我们先学两个字’自由’。”
胡秋华的目光跟着阿婆的手,眼底亮晶晶的。
此刻,
她的面庞爬满岁月的沟壑,浑浊的双眼像是山崖间耸立的苍树,“自由”的发音在她喉咙里滚动,带起大地的战栗,冲破文字的桎梏,书写着女书本愿。
能发声者,
即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