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喜道:“冯大家兰心蕙质,为母后解忧,母后可有赏赐?”
“太子谬赞,公主深明大义,无需臣女多言。”然后面对皇后郑重下拜,“只是,臣女有一事,请皇后娘娘恩准。臣女奏请陪伴公主出塞。”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什么?”太子脱口而出,看看赵昱,后者如石塑般,脸色隐隐发白,太子深吸了一口气,“你莫不是看上了那个捷律单于?”
“太子殿下误解臣女的意思了,臣女只做女官,不为媵妾。”冯瑗平静地解释道,“臣女少时便仰慕辅佐解忧公主平服西域的冯嫽夫人,虽为巾帼,也可走出闺阁,纵横捭阖,为边疆和平贡献心力,望皇后成全臣女心愿。”
皇后目光幽深,探寻地注视了她片刻,才缓缓开口:“塞外苦寒,你可要想好了。”
冯瑗脊背挺直,声音平静而坚定无催,“臣女不后悔。”
出了甘露殿,太子急急拉住走得飞快的赵昱,“子修,你方才怎么不说话呀?”
“兄长何出此言?”
“你别瞒我了,我早知道你对冯大家有意,你到这个年纪知好色而慕少艾,已然晚了,还这样端着,冯大家定然不知道你的心意,不然怎么会自请出塞……”
“兄长,你误会了,不要损了冯大家的清誉。”
“孤那次在御池边等你,见你进了沁芳馆,你若不是找冯大家去沁芳馆干嘛?如果不是为了她,你会对舞雩轩的事那么上心?当日就有东宫的人看到你抱着她……”
赵昱扭头就走。
“唉,跑什么?被说中了吧?”太子赶紧跟上去,“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现在赶紧去跟母后说,把她留下来,或者去请父皇赐婚,虽然门第差了点,做个侧妃也是可以的。”
“她与旁的女子不同。”赵昱眼里含着复杂难言的情绪,留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转身离去,英气挺拔的身影竟有些落寞。
太子看着他失神落魄的样子,止不住摇头,看样子真陷进去了,想不到他这英明神武、冷情寡欲的弟弟也要吃爱情的苦头了,心底竟升起一丝暗爽。
定襄侯谢凌回朝后被任命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真正的出将入相。这日,他从中书省散衙回府,听到有琴音自书房传来。管家解释道:“是秦王殿下。”
谢凌缓缓踱过去,到书房门口时,一曲《阳关》正由三叠处入尾声,哀婉怅然。曲罢,赵昱双手按弦,神情仍颇为萧索。
谢凌拊掌道:“这张琴还是你母亲送我的,当年也曾凭它博得一些风流名声。没想到后来在边塞学会了羌笛,这琴倒闲置了多年。今日你抚琴,你母亲要是能听到一定很开心。”
赵昱突然问,“舅舅,我母妃、她是怎么死的?”
谢凌深邃的眼底倏然闪过一丝惊异之色,“你既这样问,可是知道了什么?”
赵昱摇摇头,“我只是怀疑。”
“兄弟姊妹中,我与你母亲最要好。你母亲去得突然,我找过最后为她诊治的御医,此人离奇失踪;贴身服侍你母亲的倩儿是谢家的人,竟殉主了。当时陛下出征在外,等他数月后回来才将你母亲以贵妃之礼陪葬皇陵,据说你母亲入葬时仍栩栩如生。”
赵昱喃喃道:“母妃果然是中毒……”
“你母亲死后,郑氏成了最大的赢家,郑蔓成了皇后,赵显成了太子。那时你才八岁,天资聪颖,事事强过赵显,陛下也更属意你。可恨我谢氏百年大族,诗礼传家,崇尚名士逍遥而多不入仕途,不能成为姐姐依傍,连查清她的死因都无能为力。”谢凌说到此处,手握成拳,指节发白,经脉毕现。
“我一直记得,母妃临终前,抓着我的手说,‘阿昱,一定要跟着显哥哥’,我只以为她是要我和兄长亲近友爱,可到今日才明白她的意思……”
谢凌眼里浮起克制的沉痛,“姐姐聪敏过人,只是对人不设防,她那时定然明白了一切,担心你如汉时高皇帝之幼子赵王不为吕后所容一样,让你与赵显同吃同住、朝夕相处以保全性命。”
他拍了拍赵昱的肩,眼神变得炽热而坚定:“昱儿,如今你若是有什么谋划,我全力支持你。我在军中经营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不再无能为力。”他厚实有力的手掌和说话时不怒自威的神情,都宣示着如今的定襄侯已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带自己出门收获满车香瓜香囊的谢郎了,但那双沉淀了边疆太多风沙却依然酷似母亲的眼睛和其中包含的深情,证明了他还是那个血浓于水、可以倚杖的舅舅。
赵昱心头一热,他怎么会不懂谢凌的殷殷期望?可是不管怎么说,太子是个合格的兄长,赵昱从未想过背弃他。他垂下眼,迟疑道:“太子对我不薄……”
谢凌冷笑一声,“为君者,要‘仁’,但过仁则懦。太子,不过是郑氏一家之太子。”
见赵昱的心思一时难以转圜,叹道:“此事也需从长计议,不急一时。今日你我甥舅二人痛快喝一杯!”
红泥小炉温着谢凌自边塞带回来的烈酒。他自言,京城的生活容易醉人,边塞的酒才教人清醒。他们边饮边回忆连系他们血脉的那个女人的旧事,不时质疑对方记错了某些细节而吵吵闹闹。酒酣耳热之际,谢凌起身,振了振衣袖,道:“我为姐姐奏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