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昱有点动容。
太子搓搓手,“还有件喜事。阿绾有个小妹阿绥,德容兼工,尚待字闺中,你年纪也不小了……”
赵昱冷笑,“怎么,郑家出了皇后、太子妃还嫌不够吗?竟也看得上我?”
太子笑容一滞,尴尬道:“瞧你说的,阿绾的意思,也不过是想化干戈为玉帛罢了,你若不愿,为兄不提便是了。”眼看刚刚和好的兄弟又为郑家的人不快,太子想再说点什么,最终只是拍了拍他肩膀,“有空多去看看母后。”
几日后,赵景替冯瑗告了假,接出宫来休沐一天。
马车行到松竹楼,赵景笑眯眯道:“到了。”赵昱掀开车帘,玄衣金冠,立于冬日阳光中,挺拔耀眼。赵景俏皮地眨眨眼,“幸不辱命。”赵昱含笑道谢。
赵昱将冯瑗扶下马车,进了松竹楼。这间酒楼,大堂墙上雕了竹林七贤图,七贤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每间雅间里或有嵇康的琴,或有阮籍的酒壶,或有山涛的诗文拓本,气韵古雅,尽显风流。
小二一退下,冯瑗忙问:“殿下费这么多周折与我见面,有什么要事吗?”
赵昱却含着笑意问:“近日在宫中还习惯吗?”
冯瑗点头。赵昱又问:“我那两个妹妹有没有欺负你?”
冯瑗摇头。赵昱又说:“若是太辛苦了,尽管跟安平公主讲。”
冯瑗点头,又摇头说不辛苦。
见赵昱无话了,冯瑗问道:“听说匈奴使节就要进京了,陛下属意哪位公主和亲呢?”
“你怎么看?”
“恕我直言,二公主身体孱弱,三公主娇憨孩子气,只怕都不是和亲良选。”
赵昱轻笑出声,“这你就多虑了。阿昙体弱多病,却常得父皇挂心偏疼;阿晨娇憨贪玩,旁人总当她是个孩子,不会苛求,只会宠溺有加。”
“殿下是说,她们一个装病一个装傻?”
赵昱不置可否,“莫要把人想得太简单,尤其是宫里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秘诀,有时候,示弱不失为聪明的办法。”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不自觉落在眼前之人身上。她冰雪聪明,却从不靠示弱达到目的,她所得的一切,皆来自她的聪慧与坚韧——或许,正因如此,自己才会动心吧。
外面突然一阵喧哗,脚步声杂沓,赵昱开门,拉住一个正往楼下跑的伙计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伙计兴奋地说:“定襄侯、定襄侯来了!小的们去看看。”
回头看到冯瑗也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咬着牙冷哼一声:“真是千年的狐狸精!这么大年纪,还有人围观。”
谢凌不去管周围交织的视线,闲适自在地上得楼来,十多年军旅生涯让他身上多了一股凛然的威严,却并不给人以目中无人的感觉,任凭人们在不近不远的距离围观,“看杀卫玠”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在他身上。良久,那些围观的人才如梦方醒般长舒一口气,能一睹谢郎绝世风采,此生无憾了。
赵昱透过门缝望去,只见谢凌迈步走入了隔壁的雅间。两人对视一眼,悄悄贴上隔开两间雅间的那扇屏式门。
只听谢凌说“久等了”,一个女声回应“谢侯爷事忙,我一介闲人,等一等倒是无妨。况且,也等了好些年,不差这一时”。两人又是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搜寻起门上有无破洞或是漏缝。
“当初你离开时,我十六岁,这一晃,又有十六年过去了。不过我今日约你见面,并不是要与你说这些。”那女子执起酒壶,为谢凌和自己斟了酒。
“阿姮,是我误了你。”
“我年少慕你,原以为是天作之合,不料宫里淑妃薨逝,你弃笔从戎去了边疆。起初真是难熬,怕人笑话,怕家里将我嫁出去,暗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因为思慕你,想感动你,我搜集整理从春秋时期至本朝的战事及其兵力部署、地理屏障、战术战策,编成了《战舆志》,可你还是没有回来。过了花信之年,家里不再催我嫁人,我倒是清静了,看事情开阔了许多,竟真的对军事产生了兴趣,这些年王家上书的军事策论都有我的见解在。所以后来的日子,我并非在等你,只是觉得,这样生活也好生惬意。”
王姮的声音淡而舒缓,如山间小溪静静流淌,没有激越,没有顿挫。她笑起来,眼角的淡淡细纹汇聚起来,仿若被吹皱的一池春水,掀起了谢凌心里阵阵涟漪。他有种直觉,若不挽留,将抱憾终身。
这时,伙计进来上菜,差点把偷窥的两人吓个人仰马翻。
冯瑗尴尬地回坐,掩饰地捧起茶盏,低声感慨:“王姐姐真是奇女子!”
赵昱点点头,嘴角扬起一抹促狭的笑意,“看来,我就快有舅母了。”
过了一会儿,谢凌扶王姮登上马车,停在车帷处说了几句,方才离开。
后来坊间流传谢郎与王氏女再续前缘,二人同游佛光寺、乐游原,又有说二人鱼雁传书从未断绝,只因谢侯爷秉持“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才蹉跎至今。未几,定襄侯果然向琅琊王氏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