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雪来得无声无息,却已有了这般声势。
“你从前不是最爱下雪天么?”他忽然回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每逢落雪,便要缠着宫人去梅林折枝,说是要取那花蕊上的初雪来烹茶。”
崔明禾不曾料到他竟还记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琐事,一时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也不指望她会应声,只径自道:“朕一直觉得,你这般跳脱娇蛮的性子,该是如那梅花一般,不惧霜雪,宁折不弯。”
“可是崔明禾,你从来都不是什么梅花。”
“若是落了雪,梅花尚可凌寒而开,越冷越艳。就你?”他嗤笑一声。
“你只适合在春光里,招摇,肆意,鲜艳夺目。”
“你也只配活在春光里,永远都走不进这下雪的冬天。”
她听得厌烦。
这人一言不合便阴阳怪气,笑面虎的本事无人能出其右。总有千万种法子来作践她,先以雷霆手段将她踩进泥淖,再假惺惺地伸手,作一副悲悯状问她为何不肯攀附。如今又拿这些陈年旧事来敲打,字字句句提醒她今非昔比,提醒她不过是他掌心里一只被拔了羽毛的雀,永生困于这四四方方的宫墙。
“陛下说的是。”
崔明禾放下手中墨锭,夹枪带棒把他那通阴阳给顶回去,绞尽心思捡直白刻薄的话说,“奴婢自然比不得梅花清高。奴婢不过是凡尘俗物,畏寒惧饥,更贪生畏死。当不起陛下这般抬举。”
“倒是伶牙俐齿。”
萧承懿坐回案后,支颐看她,眼神大有一种“我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的意思。
崔明禾气结。
“嘴上不饶人。”他继而淡淡评价,“朕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倒像是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陛下若是无事,奴婢想告假回扶摇宫。”她站起身,福了福身子,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语气疏离得像是隔了千山万水,“身子不适,方才吹了风,头有些疼。”
她没能沉住气超过一盏茶功夫便是明晃晃甩脸子,这话里的不痛快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萧承懿一怔,随即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难得。”他扯了扯唇角,却并未允她退下,“朕记得,崔明禾从前最是擅长自矜。到底是随了崔家人的性子,一盏茶功夫就藏不住了。”
她顿时语塞。
面皮上挂不住,索性也懒得做样子,崔明禾摔了墨条就拂袖愤然出了御书房。
萧承懿招手挥退起身欲拦的内侍,唇角弧度稍稍一扬。
“由她去。”
起身合上窗,抖得上头雪花飘然而落在他手背上,转瞬又化作一汪水渍。
他自语一句。
“这下倒好,气得连轿辇也不愿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