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副不咸不淡拒人千里的模样,萧承懿反倒来了兴致。踱近两步,影子彻底笼罩了她。
“看的什么书,这般入神?”
崔明禾将手中书卷往身后藏了藏,并不想回答。他却似是没瞧见她那点子小动作,径直信手从她手中拈起那卷书,随意翻了翻,竟是本《南华经》。
“庄周梦蝶?”他一挑眉峰,似笑非笑觑着她,“怎么,崔大姑娘也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是做梦都想着能化作蝴蝶,飞出这宫墙去?”
崔明禾心头一跳:“陛下想心了。左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意翻翻罢了。”
“是么?”萧承懿将书卷随手搁在一旁,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朕倒是觉得,你该多看看《女则》、《女诫》之类的书,好生学学何为妇德,何为恭顺。”
“省得日后再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惹朕不快。”
又是这般居高临下的说教,崔明禾听得心头火起却又发作不得。敷衍应下两声,只恨这人不能立刻便从眼前消失。
萧承懿却偏不如她愿,非但不走,反倒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夜已深了,陛下日理万机,想必也乏了。此处偏僻,不比太极殿宽敞,若无旁的事,还是早些回宫歇息罢,仔细龙体。”她挪了挪身子,往离他更远的地方挤,话里话外逐客之意昭然若揭。
软榻本就不宽,他甫一坐下,那股子龙涎香混着风雪的冷冽气息便无孔不入地侵来。崔明禾只觉周身都被这气息包裹,避无可避,浑身不自在。
“扶摇宫虽偏僻,却也清净。”萧承懿眼皮都未抬,声底却隐着笑,“朕在朝堂上听了一日的聒噪,到你这儿来,倒能得片刻安宁。”
这话入了崔明禾的耳就别有一番味道了——她如今这般安分,倒也算有了几分用处,成了他帝王倦怠时可供消遣解闷的摆设。
烦躁。
“朕还以为,你该是恨毒了朕,正日夜琢磨着如何给朕添堵才是。怎的倒有闲心看起这些清心寡欲的书来了?”
“陛下多虑了。”崔明禾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扯了扯嘴角,“奴如今不过是陛下案板上的一块肉,是蒸是煮,全凭陛下心意。既是如此,又何必再做那些无用功,白白惹您不快呢?”话半真半假,阴阳怪气夹着刺,也掺着示弱。
萧承懿眼中的笑意却更深了些:“倒是有自知之明。”
“只是不知,你这自知之明又能维持几时?”
“崔明禾。”崔明禾恹恹不搭理他,他反倒更来劲,换了话茬,“你可知,朕今日为何要来瞧你?”
崔明禾不语。
“因为朕想你了。”
“朕瞧着那些生龙活虎的将士,便想起了你。”
“想起当年在太学,你追着谢珩打的模样。”
“那时的你,多鲜活,多有趣。”
“不像如今……”他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故作惋惜,“死气沉沉,半点火星子都瞧不见了。”
崔明禾只觉荒谬。把她磋磨成这副半死不活模样的元凶,竟嫌她没有生气?!
“陛下说笑了。”她扯出一抹讥诮的笑,“如今这光景,能保住一条贱命已是万幸。至于生气,那等金贵东西,奴婢可不敢有。”
“你这是在怨朕?”
“奴婢不敢。”
“你敢。”萧承懿笃定道,“你心里定是将朕骂了个千百遍,只是不敢说出口罢了。”
他俯身倾近,循循善诱,如同逗弄掌中雀,“说罢,你心里是怎么骂朕的?是骂朕忘恩负义,还是骂朕卑鄙无耻?”
“说出来,朕恕你无罪。”
赤裸裸的戏弄。吃饱喝足的猫并不急着将爪下的老鼠一击毙命,反倒要伸出爪子拨弄两下,瞧着那老鼠惊恐挣扎的模样才觉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