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丝竹之声戛然而止,方才还热闹喧哗的殿宇霎时落针可闻。众人惊疑不定,拿眼去瞧御座上的帝王,又去瞟那醉得不成样子的谢世子。心中皆道这镇北侯府的混世魔王怕是要将天给捅个窟窿了。
将御赐宫殿说成是掏鸟窝的去处,还将那身份微妙的崔家姑娘比作笼中雀,已不是孟浪,简直是寻衅。
周月窈等女眷眼中鄙夷几乎要溢出来,心道这人果真上不得台面,仗着几分歪才和学宫情谊便如此放诞无礼,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御座上坐着的又是什么人。
不知天高地厚。
独独崔明禾朝那醉醺醺的人影瞥去一眼,心里浮起几分看好戏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味。
“谢卿,醉了。”
缓缓搁下酒樽,御座之上,萧承懿的脸色已沉得能滴出水来。
谢珩却似浑然不觉,只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双桃花眼笑得愈发没了正形。
“臣没醉。”他伸出三根手指头,在眼前晃了晃,“臣清醒得很。臣还记得,当年在学宫里,崔大姑娘是如何将陛下一脚踹进冰窟窿里去的。”
旧事重提,无异于当众揭开新帝的伤疤。当真是活腻了不成?
“臣还记得,是谁在策论上写了‘刑过不避大夫’,惹得崔大姑娘当场便撕了那卷子,那叫一个雷霆之怒啊!”谢珩啧啧两声,摇头晃脑地感慨,“年少轻狂,年少轻狂啊。”
句句都精准往萧承懿的痛处上踩,崔明禾只当自己是个聋子,心里却恨不得替那谢珩拍手叫好。
够胆!
“臣还记得,”他话锋一转,那双醉眼竟似笑非笑地朝崔明禾的方向扫了一下,“当年在学宫,崔大姑娘是如何追着臣打,直追了三条街巷,就因为臣写了首诗……”
崔明禾心下一跳,扬起的弧度僵硬在唇角。暗道这混账东西揭完皇帝的短,又来寻她的晦气,当真是醉得不知死活了。
“陛下息怒。”
她这里心下正计较着,一位老臣先反应过来,出列打圆场。
“请陛下念在他初犯,从轻发落。”
“是啊陛下,先镇北侯为国戍边多年,劳苦功高,还请看在先侯爷的面上,饶恕世子这一回吧。”
几位与谢家交好的武将也跟着求情,话里话外不外乎“念其年少”、“醉酒失态”云云。
御座上的萧承懿却忽地轻笑出声,打破了这一殿的死寂。
“罢了。”
“酒后失言,人之常情。朕若因此便降罪于他,岂不显得朕小肚鸡肠,毫无容人之量?”
“来人,扶世子下去歇息。莫要在此处,扰了诸位爱卿的兴致。”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还是陛下宽仁,竟不与这醉鬼计较。
立刻便有内侍上前,欲要搀扶。谢珩却一把推开那内侍,身形晃了晃,又站稳脚跟。他一双醉眼朦胧在殿中逡巡一圈,最终竟又直直地落在了崔明禾身上。
“崔大姑娘,”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生生的牙,那笑意里竟有几分少年时的促狭,“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啊。”
“只是不知,如今这宫里头,可还能让咱们崔大姑娘一展身手?”
崔明禾只觉得额角青筋一跳一跳,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当真记仇,时隔多年还记着当年那点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她正待要发作,却听得身旁之人幽幽地开了口。
“谢卿。”
“朕瞧着,你是真的醉得不轻了。”
“崔家女如今在御前侍奉,是朕的意思。”萧承懿指节轻叩案几,目光淡淡扫过谢珩,“她若是有什么不是之处,自有朕来管教,倒不劳谢卿费心了。”
崔明禾暗嗤一声,那头谢珩反而笑得更开了。
“陛下说的是,说的是。”
他连连点头,拱手作揖,动作却因着醉意显得滑稽可笑,“是臣多嘴了,是臣多嘴了。”
“臣这就告退,不搅扰诸位雅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