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角落里,她才敢悄悄喘口气。胸口闷得发疼,像是堵进一团浸了水的棉絮,泡开了,泡涨了,再泡烂了。狗皇帝!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偏要用这软刀子一刀一刀地磨,将人的尊严放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任人践踏。
她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他就是要她难堪,要她在所有人面前丢脸,要她知道,她的荣辱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
她偏不遂他的意。
她不信命。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山呼万岁。紧接是叩拜太庙、谒拜宗祠、诏告天下一系列冗长繁琐的流程。
礼成。
今日所受之辱,像是钝刀子割肉,痛得不甚明显,却留下深可见骨之伤,时刻提醒她如今处境之艰难。
回到偏殿歇息,正出神,王喜那老货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了出来,一张老脸笑成一朵干枯的秋菊,手里捧朱漆托盘,上头是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
“崔姑娘,陛下移驾御书房了,传了阁老议事。一时半会儿怕是顾不上用茶。这茶若是凉了,口感便不好了。劳烦姑娘走一趟,给陛下送进去?”
话说得客气,滴水不漏,意思扎人——去,给那群人奉茶。
崔明禾回过神来,忍住骂娘的冲动,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接过茶盏。寻思萧承懿这是又憋什么坏?让她去他那些心腹重臣们面前伏低做小,好看她卑躬屈膝的模样?
她接过茶盏,垂着眼帘,心里千回百转地盘算了一遭。
从此处到御书房,须得经过一道长长的夹道,夹道尽头,往左是御书房,往右,通向的正是新晋为太皇太后居所的慈宁宫。
机会,似乎来了。
脚步不自觉放慢了些。
得找个由头,支开一直跟在身后的两个小太监。
行至夹道口,脚下一个趔趄,手中茶盏“哐当”一声跌在地上,碎了个七八瓣。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也将她月白的裙角洇湿一大片。
“哎哟!”她低呼一声,忙蹲下身去拾那碎瓷。
跟着的两个小太监吓了一跳,忙上前道:“姑娘当心,仔细着手!”
崔明禾头也不抬,只道:“不妨事,我自个儿收拾了就罢。倒要劳烦二位公公,再去沏一壶新的来。”
那两个小内侍素日也知道这位的脾气,见她如此说,便也不敢多言。对视一眼,转身去了。
待二人走远,她提着裙裾快步往慈宁宫去。
慈宁宫,昔日先帝朝时不过是处清静的别苑,如今新帝登基,先太后荣升太皇太后,按制便需从原本居住的长信宫移居至此。新迁的宫室虽也收拾过,却处处透着一种仓促与疏离。
入了宫门,更觉萧索。院中落叶无人清扫,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殿内光线昏暗,弥漫开一股浓重苦涩的药味,混合着新宫殿尚未散尽的、若有似无的漆味和尘气。
宫门前石阶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守门内侍见了她,明显一愣,神色有些复杂,而后迟疑着行了个礼。
“太皇太后可歇下了?”
“回姑娘的话,太皇太后才歇下,吩咐了不见客的。”
崔明禾心头一沉。
“我有极要紧的事,劳烦公公进去通禀一声。”
那内侍面露难色:“姑娘,并非奴才不愿,实是……”
“你只说,是明禾来了。”崔明禾截断他的话,“姑祖母见与不见,自有定夺。”
那内侍瞧她神色坚决,倒不好再推脱,只得叹了口气,转身进殿里去了。
不多时,一个面熟的老嬷嬷打里头迎了出来,一见是她,眼圈儿先就红了。
“我的好姑娘,可算是盼着您来了。”
正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张嬷嬷。
“嬷嬷。”崔明禾只觉喉头一哽,强忍着才没叫泪珠子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