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只有她能“听”到的、仿佛来自灵魂层面的高频震鸣在她脑中炸开。无数混乱的、无法解读的碎片画面伴随着剧痛疯狂涌现——不是之前看到的那些平行世界,而是更加破碎、更加扭曲、更加……不祥的景象。
她看到一片无垠的、冰冷的、如同破碎玻璃镜面般的虚空。无数巨大的、形态诡异的星舰残骸漂浮其中,像被冻结在死亡瞬间的巨兽。那些星舰的风格古老而陌生,绝非人类文明的造物,舰体上布满了无法理解的巨大伤痕,仿佛经历过一场无法想象的宇宙战争。而在那破碎虚空的深处,一道横贯整个视野的巨大裂痕狰狞地存在着。裂痕的边缘并非平滑,而是不断蠕动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紫黑色光芒,仿佛某种活物的伤口。裂痕内部,是绝对的、连星光都能吞噬的虚无。
更让她灵魂颤栗的是,在那片死寂冰冷的破碎虚空背景中,一个模糊却无比庞大的轮廓正从裂痕深处缓缓探出……那轮廓无法名状,仅仅是其存在本身,就散发着一种冻结灵魂、碾碎理智的冰冷恶意!
“呃啊!”祁悦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那恐怖的幻象碎片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声痛呼压回喉咙深处,身体因强行忍耐而微微发抖。
“悦?你怎么了?”程墨焦急的声音立刻传来。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祁悦那一瞬间的异常。飞船的剧烈颠簸正在减轻,引力加速度也在缓慢回落,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身边人的异样所吸引。他挣扎着想要解开部分安全束缚,靠近查看。
“没…没事!”祁悦猛地抬起头,强行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头上全是冷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下意识地避开了程墨探询的目光。“只是…只是穿越的冲击…有点晕眩…”她放在腿上的手,却悄悄攥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刚才那恐怖的景象碎片,如同最深的梦魇烙印,让她不寒而栗。那是什么?是另一个平行世界?还是……某种更可怕的预兆?她不敢想,更不敢让程墨知道。刚刚逃离黑洞的绝境,她绝不能让那未知的恐怖阴影现在就笼罩住他。
程墨的眉头深深锁紧。祁悦那苍白的脸色和闪烁的眼神,绝不仅仅是晕眩那么简单。他太了解她了。但此刻,“星火号”虽然逃出了黑洞视界,警报却并未完全解除。舰体结构损伤严重,多处系统仍在报错,飞船像重伤的巨兽在虚空中痛苦地喘息。他只能暂时压下心头的疑虑和担忧,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控制台。
“主引擎熄火,姿态引擎维持最低功率!扫描舰体损伤!启动紧急修复程序!”程墨的声音恢复了指挥官的冷静,但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的手指在悬浮光幕上快速操作,调出密密麻麻的损伤报告。代表舰体结构的全息模型上,遍布着刺目的红色区域,尤其是右舷那被粒子束擦过的地方,几乎被熔穿,内部结构暴露在真空中,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
飞船的剧烈颠簸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低沉的嗡鸣和偶尔的金属扭曲声。窗外,那片流动的紫金色光雾依旧宁静而神秘,Goliath黑洞的视界光环在后方远处缓缓旋转,像一个沉默的句点。
死里逃生的巨大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那万千平行世界景象带来的灵魂震撼,以及祁悦强行压抑下去的、源自未知恐怖的冰冷寒意。驾驶舱内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重的寂静,只有系统运作的低鸣和两人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程墨的目光从复杂的损伤报告上抬起,再次落在祁悦苍白的侧脸上。她低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她放在腿上的手,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左手手腕内侧——那个在意识共振爆发、紧握他手掌时,被奇异能量烙印留下的地方。
一道极其细微、如同发丝般纤细的淡金色光痕,如同活物般在她白皙的皮肤下若隐若现。它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源自灵魂层面的脉动感。那是穿越黑洞、意识共鸣留下的唯一实体印记,是他们共同经历了那场不可思议旅程的证明。
看着那道光痕,看着祁悦极力掩饰却依旧流露出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程墨心中翻涌着万千思绪。那些平行世界的影像如同烙印般清晰——蒸汽飞艇上的大笑,龙背月光下的拥吻,废土罐头里枯花旁的指尖轻触……每一个世界的“他们”,身份迥异,境遇天差地别,却都拥有着相同的灵魂内核,都在以各自的方式,确认着彼此的存在,燃烧着同一种名为“爱”的火焰。
这认知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巨大冲击力,让他喉头发紧。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解开自己身上的部分安全束缚带(飞船尚未完全稳定,这动作带着风险),朝着祁悦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悦,”程墨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探寻,打破了驾驶舱的沉寂。他凝视着祁悦低垂的侧脸,目光最终落在她下意识摩挲着的那道淡金色光痕上,轻声问道,如同在询问一个宇宙终极的谜题:
“在所有可能的永恒里……我们是不是都注定会相遇,会相爱?”
祁悦摩挲着手腕光痕的动作,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骤然停住了。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苍白的脸上,那双因为疲惫和惊悸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眼眸,在接触到程墨目光的刹那,如同被投入火种的深潭,骤然被点亮!
那光芒并非来自窗外神秘的紫金光雾,而是源自她灵魂最深处,一种超越了所有平行世界影像、超越了黑洞恐惧、甚至超越了那未知恐怖碎片的绝对信念。
她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看着他,深深地、如同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入灵魂般地看着。然后,她动了。
祁悦也解开了部分束缚带,身体前倾,朝着程墨的方向靠近。她的动作同样很慢,带着穿越黑洞后的虚弱,却无比坚定。她抬起那只带着淡金色光痕的手,没有去握程墨的手,而是轻轻捧起了他按在控制台边缘、同样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
程墨的手腕上,也有一道几乎一模一样的淡金色光痕,同样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地脉动。
祁悦低下头。她的嘴唇带着一丝凉意,轻柔地、无比珍重地印在了程墨手腕那道新生的光痕之上。那不是一个吻,更像是一个烙印,一个确认,一个无声的誓言。
唇瓣离开光痕的瞬间,祁悦抬起头,迎上程墨深邃灼热的目光。她的脸上依旧带着疲惫的痕迹,苍白的唇色尚未恢复,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璀璨得如同超新星爆发,带着一种穿透所有迷雾、洞悉所有可能的清明和力量。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驾驶舱内残余的警报低鸣和系统嗡响,每一个字都像星辰般掷地有声:
“比永恒更确定,程墨。”
话音落下的刹那,前方观察窗外,那片宁静流淌的紫金光雾深处,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极其细微、却横贯视野、边缘闪烁着与祁悦意识碎片中那恐怖裂痕如出一辙的……紫黑色光芒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