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江走了呀。
观南感到一阵空前的孤苦。
高处不胜寒,这掌握无上权柄的她也要永远承受这无边的孤苦。
她突然开始怀念起从前,从前还有晏江陪伴的时候。
她初掌权柄之时,哪怕仇恨和危险逼迫着她小心翼翼,她心底依旧是个天真的小姑娘。可是,每每她胆怯之时,总会又一个沉稳理智、波澜不惊的晏江向她致以微笑。但她胆怯、不安时,有他在身旁,陪伴她,她就隐隐觉得,她不是一个人在承担。
后来,她在血与恨中得到淬炼,慢慢熟练掌握了这帝王重器,可是她还是会习惯性地依赖他的陪伴。哪怕在重复的思考中,她想明白了他的动机,也明白了他并不一直是自己的孤臣,她还是本能一样地相信他。她想不清楚为什么,其实,唐既白比他更忠诚,陶婉卿比他更富有,李洵比他更有势力,但是她有所困惑,有所烦闷时,她永远只会想起他。
"或许,我是真的爱他。但是,都不重要了。"
在函谷关,得问观南封李洵为后的噩耗的唐君再度自杀。这一次,他在获救后被荀忠绑了起来。荀忠瞥了一眼三天两头闹自杀的皇帝,心里已经有些不屑。但往前的信仰还没有消散分毫,食君禄,为君臣,在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哪怕大唐真的已经走到了末路,也不会改变他唐臣的身份,他偏要一条路走到黑。
但他不知道的是,士族的力量早已渗透进大唐方方面面。而剩下的忠臣也不是个个都想他这么纯粹。对于他们来说,他们帮助大唐坚持到现在这一刻,便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既然前途无望,他们可不会拉上族人一起白白送死。
于是,他们在投敌之前,还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确认荀忠的态度。
"如今吴君集结了李氏的势力,怕是很快,就会有大量李党旧部投敌,不知将军打算如何应对?"
"守好函谷关,待将来联合辽与夏,一同打回去。"
"就凭一位动辄闹自杀的皇帝。"
"放肆。"
"竟敢如此辱没圣人,来人,打二十军杖。"荀忠似是被打中痛处,突然防御似的变得暴跳如雷。
那名军官平静地接受了杖责,这么轻易就确定了荀忠的态度,心里其实偷着乐呢。
而另一边,观南怔怔地看着满屋红彩,一切感情仿佛都被这鲜艳的颜色吸走,她烦躁地练着字,但却一连写错了三个字。她一言不发,转而拿出另一张纸,一旁的侍女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她。"陛下,快到吉时了,该梳妆了。"
观南并没有抗拒,在侍女的服侍下换上了绛红色的婚服。似是担心传统的女子婚服不能体现她的尊贵,她的婚服是按照衮服改的,衣绘卷龙,裳绣纹章。甚至,给她做了红色的冕。
李氏人有心了。
观南刚刚穿戴整齐,李素走了进来。她着了一袭红衣,双袖都被束起,原本神秘悠远的气质中,添了几分洒脱与干练。观南再一次看呆了。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因为此刻的她太想自己梦中的女侠。
"陛下这样看着臣,是想顺带纳了臣吗?"同为女子,李素看出了观南的悲伤,极不熟练地试图活跃气氛。
观南苦笑,她知晓,若她此时逃婚,里外不是人的李族也奈何不了她。可是,她还想要快点结束这乱世。一路上看见十室九空的场景,她其实心里一直在暗暗为百姓难过。只不过,每每想到自己就是送他们去死的刽子手,她又不敢把自己当坐一个拯救他们的人。
她陷入了一种矛盾的情绪,她没法忽略百姓的痛苦,又无法制止杀戮。于是,她无法原谅自己的行为,无法原谅自己从前改田为牧的错误,无法原谅自己让那么多的百姓血洒沙场,但满腔的情绪无处释放,便只能任由它们灼烧自己。顺风的时候,这些情绪还会被胜利的喜悦掩盖,但此时此刻,他们又再度跑出来,撕咬着她的灵魂。
那么,这一回,就算是自己对他们的最后的仁慈了吧。她不想,再生事端了。
希望这场姻缘能为他们带来和平。
她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李素也终于放下心来,陪伴她前去祭祖、宴宾,然后洞房。
李素其实一直对这位女皇相当好奇,自她于建州登基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关注她。虽然她们现在的立场并不相同,但是她心里还是很期待能与这位女皇有什么交集。说来也怪,她们的初次相见其实也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会面,观南的反应,她也曾在很多初次见面的男人脸上见过。但是,她讨厌那些油腻的男人,却很喜欢观南。
很快,仪式全部顺利完成了。李素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陛下,不高兴吗?"
"姑娘何必有此一问?不管朕是否愿意,朕还是不得不娶你的弟弟,不是吗?"
"那陛下,是想和晏大人婚配吗?"
观南的剑转眼间就架上了她的脖子,似是每一个女子都视这样的话题为禁忌,哪怕贵为皇帝的观南也不例外。但这一次,李素没有躲,也没有反抗。她的眼神直直迎上了观南,似是真的在意那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