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杰找到小五儿的时候,她正坐在雪地里抽噎,哭得眼肿鼻红。叶小杰见了嘻嘻笑道:“小样儿!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见多了就好了。想当初哥哥我第一次上战场……嘿嘿,其实比你也好不了多少,又是哆嗦又是吐的,不过可没像个娘们似的哭!回去吧,凌将军和司马参军四处找你呢。”
司马熙和凌峰正坐在桌边商议着写折子上报朝廷,叶小杰二人回来了,小五儿蔫头搭拉脑地跟在后边,凌峰笑着招呼道:“小五儿这次立了大功了,怎么了这是?”
小五儿低头坐在桌边,垂着眼皮一声不吭。
叶小杰笑着挤挤眼:“刚在雪地里哭呢。”说完就退了出去。
凌峰和司马熙都是过来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司马熙说:“不要紧,歇一两天就好了。”
凌峰说:“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你这样子怎么能成?告诉我们你弄的那东西叫什么就去歇着吧,我和司马大哥替你向朝廷请功!”
小五儿低声说:“一时胡闹做的,哪里有名字?以后想做恐怕也做不成了,不如不上报,功劳情愿记在两位大哥身上,倘若上报了日后做不出来,岂不是欺君大罪?”
凌峰和司马熙面面相觑,司马熙问道:“你每天晚上写写画画难道无据可查?怎会做不出来?”
小五儿不语。
凌峰皱眉道:“你可是刚才去城外见了死人便心软了?”
过了片刻小五儿低声说:“打仗总是会死人,都用大刀长矛死的人还少点,武器越历害死的越多,反正最后总能分出个输赢来,这种凶器有不如无。”
司马熙坐直身体说:“糊涂啊小五儿,你可记得你做这利器的初衷?你忘了那辽人骑兵凶猛,我宋兵血肉之躯难以抗衡,你才发心要做成一种克制辽人骑兵冲锋的利器?既已初见成效,怎可半途而废?”
小五儿说:“此物一出,恐怕不是平常百姓的褔份。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帝王业呢?大宋开国以来平荆南、蜀、唐、汉,又收吴越漳泉诸地,可见所图非小,倘若这真是一种杀人利器,只恐怕今后征战不止,再无安宁。”
凌峰听了两眼微眯道:“大丈夫生在世间,不就是要有一番作为吗?!”此时他已收了笑容,神色肃穆,率军领将的威势不觉流露出来,令人有压迫之感。
小五儿挺起瘦小的脊背低声说:“每个大丈夫脚下都是无数平凡小人物的白骨和妇孺的血泪。”
凌峰大怒:“妇人之仁!你知不知道,重兵压城,倘若死的不是辽兵,便是我们宋兵,是我和你司马大哥!有力不报国情同叛敌!”说着一掌向小五儿脸上掴去,临到半途心中不忍,转向桌上,一掌将桌上陈设的一应物品扫到了地上,司马熙手边写了一半的手本也未能幸免,稀哩哗啦声中那手本在空中荡了两荡才掉在地上。
凌峰喝道:“来人!把兰小五儿给我关起来!”正在院中闲聊的叶小杰苏小方等亲兵一涌而入,将小五儿拎了起来,叶小杰也板着脸,一双小眼儿忽溜溜扫过面沉如水的司马熙和暴怒的凌峰,手一挥道:“带走!”
众人忽啦啦都出去了,凌峰来回走了两步,恨恨地坐在桌旁的凳子上,司马熙捡起了手本说:“上报军情要紧,先不要提那东西了,小五儿性情执拗,只恐日后再生枝节。”
凌峰咬着牙一拳砸到桌上:“小五儿!小五儿!你为什么要逼我?!”
小五儿单独关在一间牢房里,房中别无它物,只是地上扔着些稻草,墙角放着一只木桶,里面结着黄垢,散发出一阵阵恶臭,显然是只尿桶。小五儿下意识地走到了木桶的斜对角坐了下来。两手托腮呆呆地发愣,满脑子都是凌峰的怒容,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和凌峰闹成这样,心中又苦又痛。
过了不知多久,门一响,又推进两个人来,一个瘦小,一个高大,都是蓬头散发,看不清模样,这两个人各自在墙边坐了,低着头,并不说话。
不久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声,片刻后响起了拖拖拉拉的脚步声,随即一个老卒慢慢走到了门口,臂上挽着个挎篮,他向牢中望了一望,拿出了三个高粱饼子从栅栏里扔了进来。那高大汉子自顾自捡起了两个暖在手里吃了起来,那瘦小汉子捡起剩下的一个饼子,看了看小五儿迟疑了一下,掰开一半走过去递给了她。
小五儿下意识地接了,眼珠都没动一下。高粱饼子此时还未凉透,隐隐散发着食物的香气,小五儿半宿未睡,到此时早过了饭点,虽然她没有食欲,肚子里却不觉发出一阵肠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