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毛?”谢引珩轻嗤一声,指向榻边案几,那里摊着云渡记录的脉案,密密麻麻写满症状与药方调整,“太医院的太医令未必有你这般‘皮毛’。”
他俯身拾起一张药方,指尖在“犀角”二字上顿了顿:“连禁药都敢用,萧云渡,你真是好胆量。”
这话听着耳熟。云渡突然想起半月前在茶楼,他也是用这种语气和姿态,告诫蛮夷并带走了她。当时觉得屈辱,此刻却品出些别的意味。
“谢引珩。”她突然抬起头,“求你派人去查查这场时疫。血热症本该只在蛮夷流行,如今却……”
“你怀疑蛮夷?”谢引珩眸色转深。
云渡重重点头。她想起茶楼那些蛮夷商人反常的嚣张,想起首领认出谢引珩时古怪的神情,还有鸣弦发病的时间——恰是接触过从茶楼带回的包袱之后。
谢引珩眸光一顿,忽然转身向外走:“照顾好你的病人。”
“你做什么?”云渡懵了。
“我去太医院走一趟。”他在门口驻足,侧脸被廊下的灯笼镀上一层暖洋洋的光芒,“至于你……”
谢引珩的余光扫过她摇摇欲坠的身影,语气仿佛满不在乎:“若倒下了,这丫鬟才真没救。”
语罢,他大步离去,玄色的衣摆在夜风中翻卷如鹰翼,恍若一只远去的孤鹰。
云渡呆立在原地,直到绘墨端着药碗冲进来:“云姑娘!药好了……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快扶她起来。”云渡强行定神,“这服药必须灌下去。”
绘墨手抖得几乎端不稳碗,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药汤里,整个人像一只破碎的小兽。
云渡接过碗,突然想起什么:“你去我房里,床头暗格有个紫檀木盒。”
“现在?”
“现在!”云渡厉声道,“那里面的东西能救你姐姐命!”
绘墨跌跌撞撞跑出去后,云渡捏开鸣弦的牙关,一勺勺往里灌药,可惜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出来,染深了枕头的颜色,她急得眼睛发红,索性捏住鸣弦的鼻子,一不做二不休全部喂进去。
鸣弦整个人软软瘫下去,依旧不省人事。
“拿来了!”绘墨举着木盒冲进来,见状僵在门口,“你们……”
云渡放下药碗,重新放好鸣弦:“是喂药。”
她抓过木盒打开——红绸衬里上静静躺着一支老山参,根须完整,一看就是救命用的珍品。
这是容王念她做活有功,赏给她的,本是自己安身立命的物事,现在……
“切三片含在她舌下,剩下的煎成参汤。”云渡容不得自己犹豫,割下一截塞给绘墨。
绘墨却突然注意到她的手,一把抓住她手腕:“你的手……”
方才喂药时烫伤又红的厉害了,药流经伤口刺痛了皮肤,云渡这才觉出疼来,却抽回手:“没事。你去煎参汤,我守着……”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杂沓脚步声。太医院的刘院正带着两个药童疾步进来,后面还跟着个抱药箱的小厮。
“奉谢公子令,来为姑娘诊治。”刘院正看了眼昏迷的鸣弦,立刻从药箱取出银针,“请姑娘让一让。”
云渡愣住:“他……真请动了您?”
“谢公子拿着您的方子闯了太医院。”刘院正苦笑,“把值班太医全召集起来会诊,连官府药库的犀角都买出来了。”
说着老太医取出个锦盒,里面赫然是上等的犀角片。
云渡眼眶突然发热,她缓缓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里,始终有一轮月高悬半空,默默照耀着每一寸尘土。
“愣着做什么?”刘院正已施完一轮针,“来搭把手,你既识得血热症,应该懂放血疗法?”
云渡立刻挽起袖子上前。绘墨端着参汤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白发苍苍的太医指挥若定,云渡手持银针在姐姐背上落针,动作稳得不像三日未眠的人。烛光给她们镀上金边,宛如神佛救世的画卷。
天蒙蒙亮时,鸣弦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刘院正收起最后一根银针:“命保住了。”
绘墨“哇”地哭出声,伏在姐姐身上不住颤抖。云渡想安慰她,刚起身就天旋地转,栽进一个带着沉水香气息的怀抱。
“……阿娘?”她模糊间,只看到一个人稳稳地接住了她,用温热的怀抱圈住她的身体,便认作了娘亲。
“娘……?你,闭嘴。”来人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熟悉的命令语气,手臂却收得很紧,“睡吧。”
这两个字像咒语,云渡立刻坠入梦乡。失去意识前,她感觉有人轻轻擦去她唇边的药渍,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