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空白。
我眨了眨眼,试图拼凑出事物的轮廓。
没等我有所反应,耳边蓦地出现一个声音,有些沙哑:“……醒了?”
我的眼睛开始慢慢聚焦,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乱七八糟的脸。
是的,乱七八糟。
我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甚尔没躲,又问了一遍:“感觉怎么样?”
我回答:“好极了。”
是真的好极了,任谁刚以为自己死路一条后睁眼就发现自己其实还活着,都会觉得心情畅快。
甚尔却拧了眉:“你发烧怎么不早点说。”
我摇了摇头:“我没有发烧。”
于是收获了一个充满质疑的眼神。
我开始往别处看去。
上一次来医院还是给雪穗签字,没想到再一次来医院会这么快。消毒水的气味像无数细小的针,精准地刺进我的鼻腔里。好像没有尽头的长廊,逐渐平直的心电图,甚尔高大却脆弱的身躯——所有的画面都在这个气味中复苏,鲜活到令人窒息。
我转了转脑袋,视线往下移的时候目光一凝。
那是什么?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个东西。
我形容不上来它是什么,直观的第一感受是它很丑。
真得很丑。
巨大的、臃肿的眼睛,香肠嘴唇,像巨型蚕宝宝一样的身体,此刻正缠绕在我刚刚认可的爸爸的腰间,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然后又缓慢地和我对视上。
在看清它的瞬间,我的大脑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理性地分析这可能是咒灵,另一半则被纯粹的生理性厌恶所占据。它的皮肤表面泛着诡异的油光,像是被剥了皮的外星物种,每一寸褶皱都在蠕动。当它转动眼珠缓慢地和我对视时,我甚至觉得它的视线仿佛有实质性的重量,像蜗牛的黏液一样黏在我的皮肤上。
我轻轻“啊”了一声。它好像是笑了,发出了一声“rei”的音节。
我差一点以为它在叫我,因为“泠”的罗马音读作れい,与“零”同音。
那一刻我不知道该摆出何种表情。
大概是见我太久没有说话,甚尔拧着眉寻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最后也落在了他腰间的东西上。
于是他的表情更怪异了,问我:“你能看见了?”
我该回答什么?
我看着那个冲我不断撅嘴的丑东西,两眼一黑,艰难地回答他:“……快把它拿走。”
我要吐了。
(2)
在泠吐出鲜血的那一刻,甚尔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崩塌了。
他的灵魂仿佛漂浮在客厅上方冷漠地注视着自己。这副最强肉#体的躯壳里装着两个他:一个他机械地抱起女孩不知道该干什么,另一个好像回到了医院太平间的门口,消毒水味像海一样要把他淹没。
站在病房门口,他的意识好像开始溶解。他的灵魂开始游荡,慢慢游荡到了雪穗还在的时候。
雪穗做饭很难吃。
她第一次做饭的时候他们还没有结婚,甚尔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女人把手中的洋葱洗净、剥离,细长的手指灵活地动作,像是慢放一般在他的眼中进行。
他就站在那里。从妻子逐渐平直的心电图,到女儿苍白的脸,原来死亡从来不是瞬间的事,它也是一个缓慢的剥离过程,像剥开一颗洋葱那样,把活着的人一层层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