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凌面色如常,又问:“你想怎么处理他?”
“呃……”崔涣叙突然泻了口气,“孩儿不知。”
若崔福斌在两人对峙时死了就死了,可偏偏他命硬没死成,崔涣洵实在不能亲手杀了他,只能在每日饭里下点慢性毒药,计量随意,有时候崔志手抖多撒点也不碍事,全看老天想什么时候收他。
温凌劝慰道:“他毕竟是你爹,你下不去手也是正常的。”
崔涣洵拿不定温凌态度,斟字酌句道:“我和小妹自然是想将他二人碎尸万段。崔二和薛涟囚禁在偏远庄子里让他们自生自灭,但崔福斌和裴家牵连着,还有些许问题还没交代,不过也就这两天,他便知道毒入骨髓,兴许能拿解药诈他一下。”
被陆盛抓住的黑衣人到军营没问出什么便要中毒死了,但加上崔福斌房中与裴家联系的蛛丝马迹,和老管家虚虚实实的话,大概能推断出杀了崔家十来口人并将头颅扔在书房院子中的就是裴家干的,为的是激崔福斌早下断决。
……虽然并不知道裴家趟这趟浑水做甚,但必然是有所图谋。
崔涣洵回过神来,并不想将这弯弯绕绕讲与温凌烦心,他笑着安慰:“不交代也没什么,又不是大理寺断案,不用太严丝合缝。”
温凌轻微颔首,惊不起脸上一丝波动。
两日后,路上雪水终于化了个干净。张嬷嬷挑开门帘,将温凌从马车中扶了下来。
忽地一阵寒风吹过,温凌胸腔上下极速起伏,粗喘许久,才掩嘴咳出几口血沫。
温凌随意拿帕子轻沾几下唇角,咬牙咽下嘴中铁锈的腥甜。
张嬷嬷眼中含泪,不住地轻拍温凌的后背,“您何必如此着急回来,听少爷说小姐快痊愈了,这天寒地冻的……”
“无事,你还不知涣洵那性子吗?怕我在病中忧思过度,什么也不和我说,可他肩上担子太重了,我这当母亲的总要分担一些。”张嬷嬷将温凌搀到一处偏房,两人对面而坐,温凌倏尔一笑,拍了拍张嬷嬷的手,“你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有四十多年了吧。”
“是啊。”
温凌:“这些年生儿育女,操持上下,涣洵大了,有自己的考量,阿姝呢又嫁了人,只有你从始至终跟着我,也只有你最能让我安心。”
张嬷嬷不疑有他,哽咽着唤了声年少的称呼:“小姐……”
温凌突然凑到张嬷嬷耳边交代了几句。
张嬷嬷的瞳孔猛然睁大,“您……”
温凌摇摇头,轻轻捂住她的嘴,截断张嬷嬷的话:“三十多年的夫妻,我总不能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静坐许久,房内只能听到两人的喘息声,张嬷嬷一咬牙终是答应了下来。
嘎吱——
一声轻微的开门声唤醒了崔福斌,他不耐烦地一抬耷耸的眼皮。这些时日他整个人瘦了一圈,往日精心保养的面皮薄如蝉翼,落魄些、潦草些就露出底色。
如果崔挟月过来,可能乍一看都分不出他和赵奋的区别。
来人身着褐色斗篷,仅露出一片熟悉而消瘦的下巴。
崔福斌心下一紧,心思百转,却想不到来人,谨慎问道:“谁?”
温凌掀开头帽,眼中含泪:“是我。”
崔福斌蓦地一惊,登登登后退几步。从他指使薛涟下药后,见温凌几乎都是她昏迷,他名为照顾实则要挟去她院子守着,而最近的一次也是在刺杀时囫囵看了一眼。
一时拿不定温凌此时前来看他的意思,他表情不变:“许久不见,你瘦了许多。”
“大病一场,轻减些也是有的,”温凌掀开先前拿来的食盒盖子,一样样将菜端了出来。
崔福斌犹疑地把视线挪到菜上,又移回温凌脸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亲自下手,你来尝尝,我的手艺是否如初?”温凌将筷子摆到崔福斌面前,并未答话,“你说我瘦了不少,可你的身子呢?这柴房连光都找不进来,近些时日你面色憔悴不少,手上冻疮可还有发作?”
崔福斌站着不动。
温凌长叹一声,拭去眼底泪珠:“你非要个答案吗?”
桌上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她的脸颊,长而翘的眼睫垂落在眼睑上,将细碎的皱纹遮的一干二净,崔福斌无由来地想起两人相识那年。
是很俗套的英雄救美的话本,温凌打马过街,却马匹突然失控,在将将要撞上墙之前,路边卖字的崔福斌纵身上前,救下温凌,从此姑娘一见倾心,非他不嫁,家中拗不过姑娘,只得同意亲事。
可与话本不同,主角既没有婚后的幸福生活,也没有相识意外——马匹失控时崔福斌主导的。
这一段感情掺杂了丝丝缕缕的利用,远非话本的本来面目。可崔福斌记得那年落花旋转飘下,落在温凌发间,他笑着上前替她摘下,温凌倏尔一笑的样子。
崔福斌心中一软,他记得他是真动心过的。
如今两人怎么变得这样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