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棠衣独立于暮色之中,却如同置身云雾深处,心底蓦地生出无数迷惘,前路杳杳,竟不知该如何将这一颗心安放了。
当年因着满腔恨意,魂魄方得凝聚不散,而今恨意皆已消散,自己却仍如一抹幽魂般游荡在这人世间,只觉得四顾茫茫。
天地之大,竟寻不出半点值得驻足的缘由。
*
亲王府,楼台水榭。
临水而建的戏台上,丝竹管弦悠扬,旦角莲步轻移,眼波流转,水袖翻飞间,哀婉的唱词逐波荡开:“袖褪清寒,剑添新胆,菱花暗,十二年来,不识春深浅。。。。。。”
台下主位上,祝无咎一身玄色常服,他斜倚湘妃塌上,衣襟微敞,锁骨隐隐露出。
那道伤疤狰狞地横亘在左侧脸颊上,从眉骨斜斜划至下颌,泛着诡异的青白色。
他眼帘半垂,指尖随着台上唱腔轻叩扶手,似在凝神听戏,目光却穿过晃动的光影,落在了虚空处。
那日的少年,眼睛如此清澈,如湛蓝的湖水,没有一丝杂质,宁静又幽然。他时而胆大包天,时而战战兢兢,倒比台上这出《雌木兰》更有趣。
旦角一声长叹,“脱却连环甲,重开旧箧奁。惊煞双亲疑梦里,十年风雨付啼鹃。呀!原来她是女婵娟…”
哀而不怨的调子飘入耳中,祝无咎叩击的指尖蓦地一顿。
“鬼一。”他忽然开口。
声音不轻不重,带着金石般的冷意,满堂丝竹为之一滞。
侍立在阴影中的护卫顿时绷直了脊背,“属下在。”
“苏家那个小子…”祝无咎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坊间风评如何?”
鬼一躬身垂首,声音古井无波,“禀殿下,苏家三郎苏渔是出了名的纨绔。”
“哦?”
男人指节一顿,蓦地将视线从戏台收回,光线在他眸中跳动,“如何个纨绔法?说来听听。”
鬼一将听来的消息一一道来:“此人行事放浪,呼朋引伴,是苏家最不成器的子弟。终日与勋贵子弟厮混,流连赌坊酒肆,尤好与人斗鸡走马、掷骰博戏,出手十分阔绰,输赢动辄千金。”
“好赌成性?且还有输有赢…”祝无咎轻嗤一声,最后几个字越说越轻,几乎吞进口中。
指尖再次叩击案几,光线在他侧颜上投下忽明忽暗的碎影。
那日少年立于生死局前,眼中可有一丝属于纨绔的轻浮和赌徒的癫狂?
并没有。
那双眼中…只有极致的专注。
而胜利之后,他眼底并无一丝的惊喜,倒似早就料到了这结局一般。
这与传闻中那沉溺酒色的苏三郎简直判若两人。一个沉迷酒色赌博的人不该有那样一双眼睛。
指腹轻抚杯沿,祝无咎忽而轻笑。
那日留他一命,正是因着那双眼睛——澄若秋水,净似琉璃,映着这浊世难得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