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正南脚步一顿,愤怒又一次在喉咙里翻滚,却又找不出一个可以发泄的路径。
“但是这些被扔在街上的尸体,时不时就被偷走。”中岛喋喋不休,“我们都猜测,是附近的老百姓把他们悄悄安葬了。所以后来池田阁下命令派人守着,如果有敢靠近的,同样以抵抗皇军的罪名论处……哦,这一个,我在名单上见过,前两天宪兵队抓到的,好像姓李。”
贺正南缓缓地转过身去。
距离他们四五米的地方,站着两个日本兵,拿枪守着地上的一具尸体。
一具身形很熟悉的尸体。
子弹是从脑后射入,所以尸体的面容已经看不清了。但贺正南清楚地看到,那身满是血污、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军装,口袋里露出一抹橘黄色。
是干瘪的橘子皮。
巨大的愤怒和悲伤如同一道重锤,将他钉死在原地动都不动。贺正南盯着那半片干枯的橘子皮,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去,还没有靠近,就遭到了日本兵的推搡。
“走开!”
鹤田正男穿的是西装,乍一看更像是学校里的老师。中岛快步追上来:“请为你的失礼道歉,这是中佐阁下新任命的翻译鹤田桑。”
刚才那个日本兵拿过通行证检查了一遍,深深弯腰,双手递了过来:“抱歉。”
贺正南置若罔闻,只直直地盯着那具尸体。
是李明奎吗?
好像还能看到他爽朗笑着,说打完仗就回家,吃橘子吃个够的样子。
他看的时间有点长了,日本兵忍不住抬头,疑惑地打量。
理智告诉他,应该离开了,再看下去很惹人起疑,但他做不到。
他可以在鬼子面前演戏,也在慢慢适应同胞投射在他身上的仇恨的目光,但他真的做不到在满身荣光、站着死去的同胞面前,扮演一个放任侵略者蹂躏最后尊严却无动于衷的日本人。
中岛不明所以,周围是围过来的鬼子在起哄,其中或许有之前就认识他的人。
“哦,鹤田桑,又在犯爱给人收尸的毛病!”
“哈哈哈,实在太有趣了,难道以前给中国人收尸,还没让他满足吗?”
“理解一下,有钱人的怪癖啦……”
……
戴蓁蓁观察许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鹤田正男坐着的位置,虽然临近街边,但恰好在临近的隐蔽制高点的死角上,她没把握射中,更不可能就这样在店里直接开枪,枪声一响,巡逻的鬼子会立刻发现她。
戴蓁蓁有把握在鬼子眼皮子底下逃脱,但不能连累杨柳。
她一直等着,直到看到鹤田正男走到了街边,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
“柳柳,我去方便一下。”
杨柳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想,轻轻地点了点头:“你快去吧。”
戴蓁蓁从人群中穿过,走到咖啡馆的厕所,反锁房门后,走到靠窗的位置,踩着马桶盖摸到了窗户,一点一点挪开了玻璃。
那窗框大概是大约四十公分的正方形,她穿过去并不难,街道另一侧是几户民居,但没有人。住在这条街上的本就非富即贵,鬼子占了这里后,他们大都搬去别处了。
倒是方便她动手。
戴蓁蓁咬着挎包,一只手拢着裙摆防止裙子被勾破引人怀疑,另一只手扒着窗框,慢慢探出身子去。
正要爬上去,门被大力地推了一下。
戴蓁蓁立刻收回身子跳下来,假装整理裙子。
所幸那人推了一下,发现没反应后,就不再尝试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