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军修筑工事需要劳工,但征用劳工用不到这么多人。我要测试他们对皇军的忠诚。今晚令帝国勇士埋伏在暗处,仔细观察他们的举动。不跑的可以留下,凡是向外跑的格杀勿论。”
那军官警惕性极高,似乎察觉到有人试图窃听,狠戾的目光扫过附近的人群,贺正南连忙低下头,盯着地上扬麦子剩下的草屑和碎石。
时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
天色大亮的时候,看到红光满面的鬼子不断地从被炮火轰塌的土墙后走出来。
这个怀里抱着一筐鸡蛋,那个刺刀上挑着鸡鸭。
贺正南看到赵大娘几个人被刺刀指着,淘米、洗菜、做饭团。
锅灶烧起来了,村子里炊烟袅袅,然而日本兵脸上张狂的笑和老百姓眼中的恨对比太过明显,无论如何都与他们口口声声宣扬的“亲善”不沾边。
下午的时候鬼子拎来了几只铁皮桶,桶里盛着食物。
说是食物,其实就是他们吃剩下的东西,骨头、鸡蛋壳和饭团、菜叶子、面汤混在一起,变成花花绿绿的糊糊,酸臭味扑面而来。
讲道理,这一桶够丰盛的,蛋白质、淀粉、脂肪、维生素都有了。
就是没有良知。
贺正南以为,上早八时一边飞奔一边往嘴里塞东西已经是很不讲究的吃法了,老贺教授不止一次吐槽他,不修边幅,小心将来找不到女朋友。
没想过这辈子还有坐在地上、顶着殴打和辱骂,从桶里抓东西吃的机会。
于老伯靠了过来,悄悄从怀里掏出一张饼:“你吃这个。”
他看着那张还带着体温的饼,再看着那些本该坐在家中、一家人其乐融融吃着晚饭的乡亲,胸腔里涌起一股沉重的、难以言喻的痛苦,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夜晚漆黑深沉,没有灯光,只有火把的光亮在死一般的寂静里缓慢地流淌。
贺正南悄无声息地挪到了最利于观察的位置——扬场靠近祠堂的方向。
扬场紧挨着村里的祠堂,而祠堂现在被征用作了临时指挥部,一直有人进进出出。
总不能两眼一抹黑地往外闯。
艰难地回想着老贺在饭桌上的高谈阔论。
虽说贺教授主要做中美关系史研究,但谈到中美关系总绕不开日本,连带着贺正南听过不少战时日本的情况。
关于日军的人员编制和武器装备情况,贺正南听贺教授讲过,但只有个模糊的印象。
白天布置在东边屋顶的就两个机枪组,可见这支队伍里有两架以上的轻机枪。那么这支队伍规模已经超过了小队,可能是一个中队。
一个中队大概二百多人。
只靠手无寸铁的村民,恐怕没办法硬碰硬。
黑暗中,他前面的两个人影动了动。很快,四周抱头蹲着的、两两靠坐的寂静人群像被吵醒一般,泛起一阵窃窃私语。
“他三爷,鬼子睡下了,咱们跑不跑?”
“嘘,小点声!”
“狗娃他爹刚才骗鬼子说要拉屎,趁机打探了一下周围,一共就五六个鬼子看守,还都在打盹。你说咱们百十号人,难道还打不过他们!”
“他们有枪。”
“有枪怕啥?他们打枪、换子弹不需要时间?离得这么近,咱们一起往外冲,总有人能冲出去。要是能夺了他们的刺刀,还能杀几个鬼子呢。”
“等死也是死,咱不能当洗干净脖子等着人砍的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