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了五十几岁,识人的本事也姑且算得上不错,望着谢游的背影消失成芝麻点,心中说不上来的滋味。虽是初见,可却分明从谢游身上看出些怪异的端倪。
年纪轻轻就会收敛锋芒,是件好事,可总觉得那背后也和首辅一样,藏着些不为人知的狠厉。
到底是何,曹京墨并不好奇。只想着若非此番身份地位,他倒真想和他来上一盘棋,可惜啊,狭路相逢却无缘分,他这辈子和许多人,都是如此。
·
公主府内沉香袅袅,寒气萦萦,婢女正挥着蒲扇摇着冰块传入丝丝凉意,绕在殿中央的紫檀雕凤椅上,长公主青丝用珠钗绾起,温润如凝脂的手臂撑着头,正阖眸养神。
梁子成伏跪于地,官袍袖口沾了尘,指节紧紧黏住地板,因用力而泛白,声音低沉而颤抖:
“臣失察,致使账目有亏,请殿下。。。。。。降罪。”
长公主斜倚在上,指尖轻轻叩着扶手,一声一声,似催命的更漏。她缓缓睁开眸子,唇角噙着笑,眼底却冷如寒潭。
“梁大人,这账目亏的可不是小数。”她慢条斯理地开口,嗓音如珠玉落盘,却字字诛心,“八十万石粮,足够养活数支边军。。。。。。也足够致使瓦剌入侵,连破大关!”
她忽然倾身向前,广袖拂过案几,带起一阵暗香,声音陡然一沉,“失察?”她不屑冷笑,“是失察漏了账目,还是做假账时算错了账啊?我看你胆子不小,竟然贪到军饷头上了!”
梁子成吓得额角渗出细汗,“臣不敢!”他磕头道,“殿下,臣不敢啊!”
他缓缓抬眸,胆怯言,“臣,臣虽的确有行职务之便以私用,可万万不敢贪墨到粮草头上!殿下许臣联络范氏皇商,臣就算自己不要这条命,也不敢不顾殿下的脸面——”
“你还有脸说!”长公主怒不可遏,拂袖,“本宫前日在朝堂上已然腹背受敌,皇帝只是没点本宫罢了!”
长公主怒眉高扬,一双明艳的黑瞳也因怒色而染上绯红,眸中锋芒毕露,似刀光映雪。
“殿下,臣所言属实。八十万石粮,臣有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贪啊!”梁子成不住叩礼,“臣在户部多年,抠抠搜搜剐蹭点油水,顶天了也才三万石,整日都已提心吊胆。原本贪这些小数目,也不过是为了尽早还完我在京中的房债,为我才读书的儿女配备点好木材的家具,哪像其他大人那般张扬高调。可这房贷没还完,前些日子不知是触了哪位大人的霉头,竟成了这军饷案的靶子,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说着,梁子成倒豆子似的说着自己的家事,不住泣声,实在凄惨。
见他样貌非虚,长公主姑且听信,却也不屑道,“哭哭哭,哭什么哭!”
“你一户部侍郎还愁着房贷,那底下的人都不必活了罢?前几年本宫许你这么多美差,你在外吃喝嫖赌,多少钱财留给了你妻儿?”长公主冷笑,“这种话,自己听听得了。”
梁子成吃瘪,便不说话了。
“本宫姑且信你未贪八十万石之多,可此事若不能和平度了,你就算只贪了一文,本宫也不会叫你好过。”
长公主派人把梁子成请了出去,无论他又生出多少托辞,长公主一律蒙上耳朵不愿听。人走后,她便唤了一旁站着的燕览。
“本宫要你去邶江走一趟。”
燕览欠身,乖乖领命。
“梁子成这人圆滑,想必现如今已经在找可以更好明哲保身的下家,不会吊死在一棵树上。”长公主斜眸看到燕览,“我要你去邶江,给我仔细查,把这亏空一事,查个水落石出。”
她轻施粉黛的脸本是极美的,可那双凤眼总是斜挑着,眼尾上翘得像淬了毒的弯刀,看人时从不用正眼,只从眼角余光扫过去,带着一股子凌人的傲气。
“是。”
长公主沉了口气,整个人这才稍稍舒缓,下人看准时机递来一盏凉茶,长公主细细品后,胭脂红的唇轻轻一启,“陈山那边如何了?”
燕览沉着道:“今早,首辅大人召见了曹御史。”
长公主放下茶盏,朱唇轻轻一翘,“要开始行动了?”
她玉指捻着茶盏头,目视前方,“曹京墨为人谨慎,是个老骨子了,怕死。本宫倒好奇,他会被陈山逼着如何查得有的放矢。”
燕览回,“据线人传,曹御史已经大刀阔斧往户部查起了。有了首辅的令,查的很顺利。”
“哦?”长公主颇显意外,随后压了压惊,啜饮了口凉茶,“无妨,那便先由他们查着,看看到底谁查的快。。。。。。”
“燕览,”长公主睥睨着垂首的燕览,语气陡然温柔,却更令人毛骨悚然,“你做事从不失手,这次也一样吧?”
“属下定当尽心竭力。”燕览拱手。
“即日出发。”长公主正色道。
收拾了行囊,燕览便匆匆上了下人备好的马车,往驿站走去。走前,她吩咐着下人备点好的黄花鱼,送去给东街口那的一只黑猫吃。下人虽觉得怪异,却照做了去。
长公主特许燕览带上个人陪,燕览便带上了惰珠。一听要去邶江,惰珠喜上眉梢,飞速收拾了行李就跟去。正欲出发时,下人回来说,没见着黑猫。
燕览咂咂嘴,分身乏术,只能遗憾回来再寻团团。
天色渐晚,夕阳斜坠,像一枚熟透的柿子,软塌塌地挂在巷口的灰瓦檐角上,将整条长街染成蜜色。
路过熟悉的路口,燕览唤着马夫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