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本身便钱财单薄,偶尔功课有了成绩,被老爷赏赐的银两还要被赵氏夺了去,逼得他抛了读书人的脸面,偷也要把自己的银子偷回来。
俞听鸿有时听学走神,不敢想燕览在无名山过着怎样艰难寒冷的日子,而燕览被藏在山里,也不曾知道,俞听鸿在燕府过得又是怎样夹缝中生存的日子。
二人就是这样相互扶持,艰难苦痛地成长。直到燕览心底某种“恶念”渐生,她知道自己终究无法如俞听鸿所愿,做个能忘却前尘痛苦重获新生的自在人,而是须得单刀直取仇人首级,才能换她长久安宁,重寻人生。
她穿过一道一道胡同口,思绪也在往年旧事里打转。她很久不去想这些事,心中也早知道那团乱麻扯不开,自己和俞听鸿已经分道扬镳,她愧对他,从很多方面。用躲避他来躲避从前,是自己对自己已经无限宽容。
心如石头一样沉,脚步也像灌了铅一样没力。是什么把这些破事搬到眼前的?
想罢,谢游的名字就出现了。
肩膀上的牙印还生疼,身上丝丝缕缕的挂着的是他手心流下的血,好像满身都逃不开他的痕迹了。甚至自己的过往,也变作二人之间的谈资,他对自己的了解远超自己所料,就连身体上的熟悉感也异常难以忽视,什么时候他们已经熟稔到了这种地步?
燕览迷失在淅淅沥沥的小雨和愠色里,偶然看到胡同口闪着亮光,一对一对的,乍一看莹莹的绿,光彩四溢。燕览心一提,莫不是宝石?思绪骤停,这便寻了过去。
正怀着捡到宝的喜悦,过去一瞧,好巧不巧,两颗宝石眨巴眨巴,连带着身后一团黑绒绒的雾云像水一般动了起来,妖娆多姿。这才看清,是只绿眼睛大黑猫。
燕览挂了脸。
“这也能遇见你,真倒霉!”
不消说,黑猫“喵”地一声以表无辜,可不知燕览心里想的是别人。
她啐了口气,“你可别卖惨,我也没伞,你就在这淋着吧!”
黑猫舔舔爪子,像是收到指令一样竖起尾巴朝着燕览过来,黏人地绕着她转了一圈,最后躺倒在她的脚背上,露出松软的肚皮。
燕览逃不开,环胸,指桑骂槐,“我可不会摸你啊,你们这些做猫的,都没有好心思,袒露个肚子叫人摸,结果人一伸手,等着的就是你们的爪子!别以为我不知道。”
黑猫不管不顾,在燕览脚背蛄蛹着,燕览没辙,一连说了好几句“我没吃的”“我不能带你回去”却都不管用,这才俯身,小心翼翼往黑猫的肚皮上探去。
不曾想,这只黑猫真这么友善,圆滚滚的肚子任由你挠,挠得它乐意了,就喵喵叫起来,在地上滚啊爬啊,毛都沾得又湿又脏。
“你比有只猫好多了。”燕览蹲下,边抚摸着,“我说你们猫跟猫之间应该有联络吧,要不你跟他说说,叫他做猫,就别这么狗呗。”
黑猫不懂,却一味“喵喵”。
玩到最后,燕览必须离开,才不舍地站起身,思考了好久,叹气:“我不能带你回去。”
黑猫听懂似的,立马从地上站起来,收了肚皮,退了半步,尾巴也耷拉下来,眼神既不亲人也不凶狠,却有明显的半分生气。
燕览苦笑,“明日,明日我叫人来给你送吃的。乌骨鸡,乌骨鸡怎么样?”
黑猫:“喵——”
“不喜欢啊,”燕览努嘴,“那,生牛肉?”
黑猫:“喵——”
燕览:“还是不喜欢?那,黄花鱼,黄花鱼怎么样?”
黑猫:“喵嗷!!”
燕览喜,“这下喜欢啦?馋猫!”燕览敲了敲黑猫的脑袋,“果然啊,猫还是得吃鱼——”
与黑猫告了别,燕览兀自给它取个了个名叫“团团”。团团其实很瘦,燕览希望它长胖些。
离开了那胡同口,再过半刻钟,燕览就飞速赶到了公主府。身上挂着血,脖颈处还有一道盖不住的牙印,这要是被人看到了指定惹人遐想,还好进府后一片寂寥,无人察觉。
兀自沐浴上了药,燕览便好生疲倦地往床上一躺,连桌上惰珠送来的军饷案进展文书,她也没精力分去看。
有时她不禁会想,什么时候才能逃离公主府,不做这隐藏在奴婢里的门客。她并非如在无名山一样痛苦地要逃离什么,只是倦了、累了、乏了,在日复一日地耗费心神与脑力和他人争斗的过程中,她对生活的某种希冀已然蹉跎磨灭了。以前除了谢游能让她远程找点乐子,就再没别的了。
她不自觉又抬起手,抚摸着还未消散的牙印,从那尚能回忆的痛楚和温热中感受到了自己微末的享受和一股分明的嫉妒。
她在享受他的啃食。
他谢游在嫉妒俞听鸿。
“太怪了,这都什么跟什么——”燕览用脸蒙住被子,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