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坠一时看得入神,一动不动杵在他身后,几乎要贴上他了。半晌,君迁蓦然回首,冷不丁见身后多了个幽魂般的影子,吓得哑然失色,险些撞在药案上。
金坠如梦初醒,忙从他身边退开。转头见他素来波澜不惊的面孔上终于有了动静,又觉快意,故作无辜地冲他一笑。
“夫君日安!我有那么可怕,吓成这样?”
君迁长叹一声:“你若只为了道一句日安,不必等那么久再开口吧?”
“这不是怕妨碍你炼药嘛。”金坠一哂,正色道,“多谢你这些天送来的药,我今早起来淤血已全消了,也不疼了。”
君迁望着她生龙活虎的模样,欲语还休,只道:“见效便好。”
“听谢翁说,那夜你为了给我熬药,特意冒着大雨出门买药材,真是过意不去。其实你不必如此,我没什么大事……”
“医者本分。”君迁背过身去,“新方所需生药皆需采买,不单是为了你。”
“沈学士行医救人普度众生,炼了灵药自不能单送我一人。正好,我是特来为你送药引的。”
金坠语毕,将那只青瓷花瓶搁在药案上,揭开倒扣在瓶口的药盏。
“上回的驴肝肺不够稀奇,我给你带了新的来,你看可受用?”
君迁向瓶中瞥了一眼,面不改色:“多谢,蛇蜕是珍贵的肝经药材。”
金坠见未吓着他,心有不甘,撇撇嘴道: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拿这小蛇泡药酒呢!蛇蜕如何入药?”
“乌梢蛇蜕皮一两半,露蜂房半两,煮三四沸,末之后入麝香少许,以鸡子清和涂之,可祛风退翳,散邪明目。”
君迁一面捣着手上的药,一面徐徐向她介绍药方。捣好后,将药泥从臼中倒出,转至灶头煎煮上,又道:
“然常规蛇蜕散仅可外用,且效用有限。我近日在研制一种内服化毒新方,正需此物,多谢你送来。”
金坠笑道:“不客气,你的新方还需什么,我再替你寻寻?”
君迁从容道:“不需什么,不过蜈蚣三条、蜚蠊十个、干蟾两副,蜂蛹、蝉蛹皆半两……”
金坠的笑容僵在面上,冷冷道:“你确定这些东西都可入药?还是内服?”
“剂量到位,万物皆可入药——”
君迁说着,顺手从案下堆放的数只瓦罐中取出一只,在她面前揭开——黑海似的毒虫七手八脚地在其中扭动身姿,一只硕大的蜚蠊重见天日,振翅而出,嗡地一声扑向金坠,停驻在她发上。
金坠愣了一愣,旋即发出比宛童今早更刺耳的尖叫。君迁叹了口气,正色道:
“别动。”
金坠敛神屏息,见他走到跟前,伸手从自己发间捉下那可怖的虫子,举重若轻地扔回罐中,淡淡说完了接在“万物皆可入药”之后的两个字:
“……内服。”
金坠深呼吸一口,双眼冒火直视他:
“你还炼什么药?索性炼蛊去得了!上回相国寺前的那个苗疆神医与你相比,亦是小巫见大巫!”
君迁肃然道:“我行医是为了救人,不是害人。”
金坠冷笑一声,将那乌梢蛇盘踞的花瓶推至他那堆五毒药引之中。
“那这小蛇你拿去救人罢。不够的话自己抓去,反正你家里多得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呢!”
“此蛇尚幼,先放回去吧。若受了惊,恐不会蜕皮了。”
君迁取过花瓶,转身走出药庐,来到药园中,寻了片墙角的草丛,将那受惊的小蛇放走了。春风轻拂,园中草木簌簌有声,仿佛一阵温柔的低语。
一时无话。金坠看着蛇影消失在草丛深处,忽道:
“那日宫宴后,他们留你问话到那么晚……都同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