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迁面若死灰,钳口结舌,缓缓松开了她的手。金坠计谋得逞,吃吃一笑,脱兔似的从他身前蹦开,边跑边举书念道:
“‘帝病缓弱,太医万方不能救,求奇药,尝得慎恤胶遗昭仪。昭仪辄进帝,一丸一幸。一夕,昭仪醉进七丸,帝昏夜拥昭仪居九成帐,笑吃吃不绝(注4)……’哎哟!”
金坠放下书,应声抬头,只见一个中年女子岿然伫立眼前,青面白眼,木然僵持。若非她终于动了动,还当撞上了尊女药叉雕像呢。
“夫人日安!今日又没刮风,怎将你吹来了?”
金坠粲然一哂,欠身唱喏。来人是礼部尚书的夫人许氏,就住在沈府邻巷。此人亦是曾对金坠口诛笔伐的贵妇团成员之一,偏是冤家路窄,竟在这不尴不尬的时辰撞见。
眼见金坠应对如常,许氏亦不好丢了贵妇尊严。强颜寒暄毕了,径自上前对沈君迁道:
“沈学士新婚燕尔,本不该上门叨扰。奈何家中小女昨夜忽有些头疼脑热,咳嗽不止,大约是犯了夙疾,我想着你今日休沐在家,便来请你开几副药,别的医官我也不放心——我没打扰吧?”
君迁亦恢复了常色,温言道:“无妨。我记得前回曾给令爱开过几剂药方,仍未见好转么?”
许氏道:“好了,上回服了你的药,一时活蹦乱跳;大抵是昨夜着了风寒,又发作了。反反复复的,也不知怎么是好!”
君迁道:“令爱之疾先天所带,只可调养,暂无法根治。正好熟药所前月新采了一批西域药,我新开一副方子,看是否能缓解令爱之症。”
许氏欢喜道:“那便有劳沈学士了!我就知你是药师琉璃光如来下凡,总有救命仙方!”
君迁淡淡一哂,走到药架前迅速捡出些药材,依量包妥,又到书案前援笔濡墨,写下一副药方医嘱,一并交给许氏道:
“此处只有其中几剂,余下药材还请至熟药所中按方寻购。”
“多谢沈学士!”许氏如获至宝,接了药去,转头命随行婢子取钱递上。君迁忙道:
“不必了,此间药材皆是我药园自产,不作售卖。”
“那怎么成,请个江湖游医开假药还得给钱呢,况这些皆是名贵药材,怎好白吃?沈学士不开价,我便估摸着给了。”
许氏语毕,从荷包中取出几枚银锭强塞给君迁;又接过婢子递上的一只锦布包,笑道:
“沈学士新婚,我也没来道喜。这是府里新到的几匹缎子,材质纹样俱佳,权当贺礼,还请笑纳。”
君迁岂会笑纳,再三婉拒。金坠冷眼旁观,烦透了他们你推我让,径自上前从许氏手中接过新婚贺礼,笑道:
“郎君好不知趣,夫人盛情难却,咱们推脱反不给人家情面了——多谢夫人赠礼,正好我打算做几件春衣,正缺好看的缎子呢!”
许氏未料到她竟这般厚颜无耻,皮笑肉不笑道:
“喜欢便好!没几日便是春猎宫宴,金五娘子穿了新衣裳去,也好让大家耳目一新——女娘们难得聚在一处,都不知该聊些什么呢!”
弦外之音不言自明,无疑又要拿她不守妇道的那些前情旧事大做文章。金坠淡然一笑,徐徐道:
“谢夫人提点!届时盛装出席,艳冠四座,还请莫要见怪。”
那礼部夫人冷哼一声,向沈君迁颔首作别,带着婢子扬长而去。未出沈府门院,一路便低低骂道:
“果真是个狐媚子,刚死了情郎便来勾引新夫,瞧她那样儿!白日宣|淫不知廉耻,沈学士好好一个正人君子竟遭她染指了!”
随行婢子偷笑道:“沈学士看着也像个不谙风月的,长久下去非憋出病来!都说医者不可自医,总得有人来医他不是?”
许氏啐道:“油嘴滑舌!若是剂正经药也罢了,偏是那天煞的‘慎恤胶’(注5),男人家沾了没一个好……作孽,作孽哟!”
药庐内重归寂静。君迁送走不速之客,重又回到灶前看药。金坠摩挲着许氏送的那几匹绸缎,懒懒道:
“这缎子你要么?不要的话我拿去裁了做绣料了。”
君迁道:“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