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悠然眼皮沉沉地被搀扶下轿,踩着轿前铺着的青色席布进门,跨马鞍,坐虚帐,拜香案,拜诸亲,而后被一众亲戚仆婢簇拥着去了新房,等待新郎官过来与她行交拜礼与合髻礼。
依着流程来说,裴怀安应该很快会过来的,可是沈悠然等了好一会儿,却只等来两个婢女来送饭菜和茶水,并与她道:“少夫人先用些饭,若有其他需要,随时吩咐婢子们……”
沈悠然有些疑惑:“裴……夫君什么时候过来?”
“婢子不知,可需婢子去打听打听?”
罢了,人就在前院,倒也没有必要去打听。
沈悠然说了句“不用”,然后隔着碍事的盖头,简单吃了些东西,又解决了内急,随后回到床上静坐。
新房内静静的,一双龙凤喜烛安静地燃烧着,软纱红帐下的身影渐渐歪了下去,不多时,绛红的鸳鸯锦被上多了一个酣睡的人儿……
另一边,沈云姝头上的盖头同样未掀,她知裴怀瑾人在宫中,身为弟弟的裴怀安只能代替兄长迎亲,不能代替兄长与她完成剩下的礼仪,于是便叫房中侍奉的婢子们先下去,她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白日里出了那样大的事情,让她现下心里仍有余悸。虽然猜测是那人筹谋的,但心底更希望这是一场无妄之灾,否则一旦被查出背后之人是他,牵连家人不说,更怕他败露之后存心攀咬,要她也不好过……
心下思虑着这团乌糟事儿,隐约听到外间的婢子们窃窃私语了什么,而后有一位婢女进来,毕恭毕敬与她道:“少夫人,方才前院派人过来,说老太爷的病症发作了,七少爷过去陪老太爷了……”
“知道了。”虽疑惑裴怀安去陪老爷子的事情为何要说给她听,但转念一想,约莫只是丫鬟随口多说了一句。
“那少夫人您先休息,奴婢去厨下端些吃食过来……”
“好。”沈悠然没有多想,随口应了一声,又陷入陆翊带来的烦扰之中。
*
天如墨,月色如霜,裴怀瑾踏着满地的月华回到裴府。
府中灯火煌煌,亮如白昼,红绸锦色,满目皆喜。
婢仆们见他回来,立即分头忙碌起来。
沈悠然迷迷糊糊被扶起来,以为自己只小睡了一会儿,揉了揉眼睛,强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
不多时,身边的床榻一沉,沈悠然吸了一鼻子清爽好闻的沉水香。
婢子们迅速站做两排,依着先前礼官交代的流程,先将秤杆递到郎君手中。
裴怀瑾接过,伸到盖头下轻轻一挑,一张被揉红了眼角,胜似海棠醉日的娇美面容便呈现在他的面前。
嵌满了珍珠宝石的凤冠,衬着那张傅粉施朱的脸越发美艳精致,只是一双眼睛蒙着惺忪之意,带着几分茫然望着他,显出几分娇憨无措来。
半年前在虹桥上的惊鸿一瞥,与眼前的美娇娘重叠起来。
“抱歉,让你久等了。”
清润的声音落在沈悠然的耳中,如珠玉相撞,清冽好听。
沈悠然怔怔地看着对方:大姐姐诚不欺她,这位裴家七郎当真玉样容貌,清朗如松风水月,好看极了。
更难得他双目清明,沉静如水,丝毫不见浪荡轻浮之气。
先前在大相国寺的庙会上遇到时,他还是个油腔滑调的,没想到今日正经起来,竟也似谦谦君子一般。
沈悠然心中窃喜,身上的困意,倦怠,与白日里受过的惊吓一扫而光,喜滋滋地与对方喝了交杯酒,行了合髻礼。
甫一结束,便有婢子上前收拾床铺,另有两人拿上衣物,服侍她去净房沐浴。
因着晨起沐浴过,两人都未在此事上花费太多的时间。
裴怀瑾沐浴回来时,寝房中的婢子们都已经退下了,房中各处的灯烛已熄,只留桌案上一对龙凤喜烛,映照着床边纤秾合度的新妇。
洗净铅华的人儿露出水木清华的好肌骨来,少了几分瑰姿艳逸,多了几分玉软花柔,像一株沾着露水的铃兰花,静美不可方物。
她似乎对幔帐下的一根绳子很感兴趣,扯动间,外间不断响起清脆的铃铛声响。
“这个绳子是做什么用的?我方才问她们,她们只是笑,都不告诉我……”
她扭头问他,明眸皓齿的人儿被烛光照得愈发晶莹动人。
裴怀瑾走过去,拉着她一起坐下,将那根细绳从她手中解救出来,外间的铃铛声响随之戛然而止。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替她解惑:“叫水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