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们,从今天起,红星纺织厂正式实行承包经营责任制!”他环视台下三百多张或茫然或忧虑的面孔,“为了扭转厂里连续亏损的局面,经厂务会研究决定,将对人员结构进行优化调整。”
陆明澜站在工人队伍中间,看到身旁的老工人们都紧张到流汗发抖。
“四十五岁以上的老同志,厂里感谢你们多年的奉献。”李卫东脸上挂着假惺惺的微笑,“考虑到你们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应一线生产,可以自愿申请买断工龄,厂里会按照国家规定给予每月十五块六的补偿。”
食堂里顿时炸开了锅。
“买断工龄?我干了二十八年,每月就给十五块六毛钱?这够买米还是够买面?”老张头气得胡子直颤。
王婶直接哭出了声:“我家那口子瘫在床上,儿子还在念书,这让我们一家怎么活啊……”
陆明澜挤过人群,站到最前排:“李厂长,这些老工人为厂里奉献了大半辈子,现在每月十几块钱的补偿,连基本生活都保障不了,这合理吗?”
李卫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陆同志,改革就会有阵痛。厂里现在的情况,养不起这么多闲人。”
“你——”陆明澜想辩个高低,却被身后的工人们拉住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李卫东趁机高声宣布:“买断工龄的申请表格明天发到各车间,一周内交到厂办。另外,临时工的合同月底到期后不再续签。”说完,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食堂,留下满屋子惶惑不安的工人。
陆明澜看着李卫东的背影,拳头攥得生疼。她转身对工人们说:“大家先别急,我去找邓书记问问情况。”
厂党委书记办公室的门半掩着,邓书记正在整理文件。见陆明澜进来,他叹了口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我知道你为什么来。”
“邓书记,李卫东这是在逼老工人走啊!那些补偿标准真的符合国家规定吗?!”陆明澜急切地说。
邓书记摘下老花镜,揉了揉太阳穴:“明澜啊,现在厂里实行厂长负责制,我这个书记…说话不顶用了。”
他苦笑一声,“承包制文件上白纸黑字写着,书记不得干预厂长经营管理,还要配合完成承包指标。”
陆明澜愣住了:“那工人们的权益谁来保障?”
“明澜,”邓书记压低声音,“我知道你是个正直的人,但现在形势比人强。李卫东背后有县里领导支持,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车间里,老工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愁云惨淡。王婶拉着陆明澜的手:“明澜啊,婶子知道你尽力了。我…我还是填表吧,好歹能拿点钱。”
“王婶!”陆明澜急了,“你再等等,我去县里反映情况!”
“别去了,”老张头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显得格外苍老,“我侄子在地毯厂,他们上个月也搞了承包,老工人全赶走了。现在到处都这样…”
陆明澜胸口发闷,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知道老张头说的是实情,政策改革下,无数工厂正在经历同样的阵痛。
下工后,人都走完了。吴红霞蜷缩在车间角落的废料堆后面,手里攥着那张临时工清退通知书,眼泪砸在“不再续聘”四个刺眼的红字上。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两年夜校苦读换来的初中文凭,此时此刻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她怀孕生子都不敢放下学习,省吃俭用都要交学杂费去上课,却依旧跟不上时代的洪流,过往的努力仿佛付诸东流一般。
她是真的不甘心啊!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吴红霞不敢想,若自己没了这份工作,王家会如何打压自己?
吴红霞还沉浸在悲伤彷徨中,突然传来脚步声。
“……这批老机器,当废铁卖太可惜了。”是新上任李厂长的声音。吴红霞浑身一僵,下意识往阴影里缩了缩。
“账面走报废程序,实际当二手设备出。”李卫东身旁个子矮小的男子压低声音道,“表哥放心,我在物资局能帮你联系到买家……”
李卫东皱了皱眉,“我知道可以这么操作,可问题是不能经我手……”
“这还不容易…找个人帮你运这些设备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