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叶星害怕发疯,他也害怕愤怒、害怕嫉妒、害怕贪婪。他害怕自己任何一点正常人都有的负面情绪。在他眼里,那是原罪,是“像他爸”。
所以他只能克制,一直克制。
——
叶星没在那座小城多停留,订了最近的航班,当晚就飞回去了。
庄晓趁机回老家休假。她一向觉得,人能回来就算万幸。在她看来,只要叶星在,顾谨总能好起来。他那些事,她没细问,只盼这两人别再拖下去,早点恢复正常,赶紧回公司。
可叶星却怎么也找不到顾谨了。
“他说你们已经离婚了。”沈医生语气依旧平稳,“他的情况并不复杂,意识清醒,情绪也算稳定。住院几天后,他主动要求出院。”
“他知不知道我去了他家乡?”叶星脱口而出,声音发紧。
沈医生点了点头:“我告诉他了。我说你想去看看他生活过的地方。他听了之后并没有激烈的反应,只是闭口不谈你的事了。”
叶星没说话,眼泪却一滴一滴掉下来,心脏和手指一样搅在一起。
沈医生叹了口气:“你别以为他是真的不想见你。他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你可能是触碰到他的底线,他会本能地防御。”她看着叶星,像个长辈一样常常地叹气,“从医生角度来说,你们两个都是我的病人,是一套共病机制,我不能替任何人隐瞒。但从朋友的角度,我不希望你们最后像杨姐和老李那样。”
“杨姐他们,不是好好的吗?”叶星低着头,手指已经掐进掌心了。这几天总这么掐着,她掌心已经伤痕累累了。
“老李回来了,就在住院楼那边。”
“他怎么了?”
“这么多年一直没治疗,人格分裂已经相当复杂了。”
“那杨姐呢?”
“去看看她吧。”
叶星起身时,沈医生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叫住她:“过段时间我也要辞职了,想出国再深造几年。”
她走近了几步,看着叶星:“顾谨是我这十几年里,最难理解的病人之一。我以前只觉得他很爱你,爱到不合常理,也可能一个好人的爱就是这样。我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对吧?”
“直到最近我才发现,他把所有对世界的希望、信任、安全感,全都压在你身上了。”她像是思索着用词,几次张嘴才说了出来,“这种爱,本质上是一种极度扭曲的精神寄托。他没有别的出口。”
她靠在桌边,双手交握着:“我曾经最反感为了爱情寻死觅活的人。掰开揉碎,十有八九都是原生家庭的课题,在爱情里乱投射。但顾谨,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好像只能这样了。”
“但是叶星,也许你该接受,你的爱只能到这儿。爱是有边界的,再往前一步,你的爱也不会更多。”她转过身,又转回来,“他说的没错,你们已经离婚了,是你提出来的。”
“说到底,这也是你自己的人生。”
“沈医生。”她用力吸了一口气,眼睛还泛着红,“我会找到他的。”
——
病房外的长椅上,杨姐正低着头吃饭。那是一份医院食堂打包的盒饭,菜已经凉了。她夹了两口,又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角。抬头看到叶星,她愣了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她瘦了不少,眼下有些青黑,头发油腻地贴在脸侧,衣服松松垮垮,有些变形。
“来了啊。”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会儿吧。”
叶星走过去坐下,隔着窗户往病房里看了一眼。老李正坐在床角,自言自语,神情呆滞,眼神飘忽,好像在对着空气说话,又像在跟谁争论。
“老李这些年其实挺稳定的。”杨姐缓缓开口。她又夹了一口饭,嚼得很慢。
她看着病房的门:“他现在不肯见我,不想让我看见他。”
“我之前也是这样吧?”叶星喃喃地问。
杨姐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在担心你也会这样?”
叶星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搅着衣角,过了许久才问:“如果你早知道会这样,还会爱他那么多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