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婴拦住了他问:“来夸给我听听。”
阿木同志过了好久,说:“我不善言辞,只知道以前的戏文中有一句,很好的女子总要很好的男子才能配。”
宣婴托腮浅笑,一只手绕着皮尺:“那我是很好的女子吗?”
阿木同志说:“小英同志不是很好,是非常好,是天底下最好,至于那个男子,也是个男的吧。”
宣婴一下惊呆了:“咦,阿木同志,你的脑瓜原来也不是根木头做的啊,可你怎么还背地里说起我情郎的坏话了。”
阿木同志的七情六欲本就不富裕,能用的都给了小厉鬼。
这导致他执念一人的眼睛更加又无法从宣婴那张低头假装羞臊的脸上挪开,后来阿木同志开始干活,每一次被小英同志擦汗,他都臊得低着头猛猛灌开水,他故作镇定的嘴角微微抽动,心里透着一股舒服和踏实。
给厂里修好了路灯,他踩车轮回去了,但身后某张脸上一道道鲜活明媚的旧时代颜色,成了他等待下一次转世前都最割舍不了的美梦。
……
同年,宣婴真的通过了政审材料,但就是在那年,一件不堪回首的事也发生了,马氏的双生子之一沈湘“死”了。
可宣婴当时不知道,这个沈湘体内住的灵魂正是牝山大帝真身,他和宣婴一样试图庇佑沈家逃脱世累积的厄运,沈严在太岁年安然脱险后,他就趁机脱壳离开了沈家人,恢复了原本外貌威严冷漠无人类感的帝君样子,还打算回到小厉鬼身边去继续度化对方。
但是他忽略了一个小厉鬼一直以来的个性,宣婴又把责任归结到了身上,他一下子病倒了。
“我就是较真!!!我就是认死理!!!沈湘不许死!!!我死都不许他死!!!”
土地爷作为一个过来人,几乎是掏心窝子地劝他事情没有对错,只有选择,一旦你选择了一种做法,势必会得到相应的结果,是报应还是福报都看你自己,所以“沈湘”短寿和他真的全无关系,但那个趴在桌子上唰唰掉泪的家伙就是完全不听劝阻,他非要用真身去地府想办法。具体结果怎么样就不知道了,但后来那几天刚好下雨,阿木同志再来找他,就见他看着失魂落魄在追忆往事,想着想着就开始低头潸然泪下。
只要一哭,宣婴的后背纹身就会发痒发烫,疼痛难忍,宣婴不愿意提起过去受过的屈辱伤害,干脆蹲垃圾堆后头,那里一只铜炉子,炉子里有黑色煤球,顶上有个烟筒,底下还有捅灰的煤饼洞,他淋雨的脚掌很快变得乌黑黑的,直到一把伞盖在头顶。
抬头一看到这人眼圈儿比自己还红,宣婴再也无法转开一眼。
因为阴木刚回到石库门弄堂就得知了宣婴几天几夜滴水未进,少年伞外朦胧的一眼,全是痛心入骨……还有相思伤臆。
宣婴当下也不懂这种眼神里的意思,他只是觉得,阿木同志的伞好大,雨也好大,可他好委屈啊,也好不甘心,他真的很想要抱着阿木同志大声哭一场,像小孩子一样无所顾忌地哭个痛快。
因为他真的好痛苦,也厌倦了活着,为什么他付出了全部,还是让他恩人的孩子没了,这是他费劲千辛万苦也无法挽回的宿命吗,宣婴这种颓废无力破碎的眼神也让阿木同志狠狠共情了。
他是“沈湘”是一方面的原因。
但一个神明是不会为任何人的生死而动容的,人如蝼蚁,在长生不老的帝君眼中,每天都有无数死去的蜉蝣从忘川转世,做一个判决因果的神,没有同情,没有情绪,才是对所有鬼魂的绝对公平。
毕竟死亡可能不是我们想得那么激烈,遥远,它原本就在我们生活中的每一天。
可是好像也没有人告诉过他,当一个人为自己的“死亡”而悲痛欲绝,他也会这么心痛如刀割一样啊。
他们的想法混着煤烟与扶桑花香,漫过晾满万国旗的竹竿,缠在老虎窗外那株歪脖子梧桐的枝桠间。
从始至终,绿色解放服少年的目光从未从宣婴脸上挪开,他在厉鬼面前牢牢将拳贴住这冰冷无活人气的手,垂眸宣告一般替这个小厉鬼在人间遮风挡雨。
阿木同志的所有温柔,与牝山大帝的职责本就无关,但他也只给这个小厉鬼说骗死鬼不偿命的情话。
两个人开始给对方抢着撑伞,好像又回到了一起剥鸡蛋,在理发厅门口看邻居阿姐涂刨花头油的场景。
宣婴说:“阿木同志,淋雨是淋雨,浇水是浇水,不一样的,你不要淋雨好不好,会着凉的。”
阿木说:“那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答应你什么?”
阿木同志的眼睛黑得发青,薄薄的嘴唇显得年轻,明理而深情:“解药是解药,苦药是苦药,也不一样的,你不要疼痛也忍着,以后只要生病了都好好吃药,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