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鎏金银箸、哥窑冰裂纹瓷盘一摆,人只一见,已经消了几分暑气。
更奇的是,一道小溪流从画舫角落流出,从桌上穿过。
中间无数琉璃盏浮浮沉沉,盛着的葡萄美酒波光潋滟着。
谢老夫人正透过船窗的垂竹丝帘,眺望远方碎金点点的湖面,见了她来,忙招手:“好孩子,快些过来。”
待江清澜行了礼坐下,她又道,“如今苦夏,我就到这湖上来坐坐,劳慰你来陪我。”
不等江清澜说话,她仔细打量一番,又道:“你这孩子,怎么瞧着瘦了一圈儿?这样可不好。”
江清澜一听,心里有点儿甜,又有点酸。
外边把谢老夫人传得神乎其神,在她看来,她却慈祥得像她外婆一般,总是嘘寒问暖,关心你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但自开战以来,她心里着实惶恐。
这个时代的故事会像历史上的那般发展吗?异国入侵、靖康之耻?
偏她这些心思,又无人可说。
她只好微微一笑:“许是苦夏,胃口不佳,今日老祖宗的画舫清凉可人,我可要大吃特吃了!”
谢老夫人哈哈一笑:“那感情好,往日都是我吃你的,今日你也尝尝我这里的。”
高声招呼:“容嬷嬷,上菜!”
只见一个方正脸、满脸褶儿的婆子上前来,冷着一张脸,指挥着小丫鬟们把各色菜品流水一般送上来。
但此时,江清澜已无心看那琳琅满目的菜肴,不错眼地盯着那婆子。
容嬷嬷?
江清澜忍不住呵呵笑起来。你别说,她那股子威严气势,还真有些《还珠格格》里容嬷嬷的样子。
“怎么,你忘了她啦?”谢老夫人见她诧异,就笑眯眯地解释,“梁婵可记得她的巴掌。”
江清澜这才记起来,当日在梁府,掌掴梁婵的,就是这位容嬷嬷。只她当时惊吓过度,一时没有注意。
这下认出来了,她就起身给这位容嬷嬷行了礼,道了谢。
容嬷嬷连说不敢,还了礼带着丫鬟们就下去了。
江清澜又细看桌上,俱是清淡可口的精致菜肴。
好些菜都用了多多的冰,一时间白雾缭绕,恍若置身冰雪之中,冰肌玉骨、清凉爽人。
面前这道莼菜银鱼羹她是认识的,鲜嫩无比,一直是江南地区的名菜,流传至于现代。
这一道,除了传统必备的西湖莼菜、太湖银鱼,还添了些暗红的火腿丝儿。不光味道多个层次,看上去又是绿又是白又是红的,煞是好看。
蜜渍雕花梅球儿也不稀奇。
如今,蜜煎局人多手快,各种蜜煎推陈出新不穷。只这种雕花梅球儿酸甜可口,是最大众、受欢迎的,竞相被摆出来宴客。
做法却也不难,便是将青梅取了核儿,雕以花纹,压扁后以蜜糖浸渍。
既是青梅做成的,成品皱褶又似梅花,便叫作“雕花梅球儿”。
其他的果物糕饼且不提了,江清澜瞧着,有两道菜却是奇怪。
白烟袅袅的青瓷冰鉴上,铺了一层竹沥水浸过的纱布,其上又是薄如纸页的藕片,几可透光。
藕眼儿里填满了虾蓉与鱼糜,白中泛红,一看就是鲜嫩极了。
冰鉴旁边的小碟子里,放着一些梅子酱与芥辣,应该是沾着藕片吃的。
谢老夫人见江清澜神在在的,就解释:
“这东西是春和楼那伙子人琢磨出来的,就是把鱼虾肉往藕里一灌,还起了个酸唧唧的名儿,叫劳什子‘冰肌玉骨签’[1],说白了,就是吃着凉快。”
说罢,她夹了一筷子,立刻就送入口中。
江清澜也有样学样。
一尝,果然觉得这菜名副其实。
藕是嫩藕,极为爽脆,虾与鱼自然鲜甜无比,菜中虽无冰,却在冰鉴上放了许久,染了通身的沁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