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跟陶天然吃饭时悄悄观察——发现陶天然在夹菜时的确“雨露均沾”,但一道清炒豆芽端上来时,她白腻手指执筷尖伸过去时、会有半秒的犹豫,直角肩微微拎着。
程巷就知道了:哦,原来陶天然不爱吃豆芽。
她翘着鼻子有些小小的得意:她大概是全世界唯一一个知道陶天然不爱吃豆芽的人。
可以不点清炒豆芽,但豆芽是很多菜肴的配菜。
她现在还记得当她第一次将豆芽从陶天然面前挪开时,陶天然微拎起眉尾露出些讶然的神色。
唉要不这个名词怎么叫“回忆杀”呢。回忆是把刀,刀刀要人命。
重逢以后她可以故作镇定胡吃海喝,将所有心情溺死在浮夸慨叹海参的鲜美上。
可她的身体似有惯性记忆,无比自觉将那碟铺了豆芽的鱼从陶天然面前换走。
程巷端着那长碟,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她终是抬起头来,看向陶天然。
有什么用呢?即便重逢后刻意不看陶天然,眼神一触到那清寒冷妩的眉眼就水一般流走,滑落下来,无声掉在柔软桌布上,轻颤着睫毛将眼神又溅起来,也只落在陶天然衬衫袖口的褶皱上。
一颗心脏也跟着微微发皱。
可是有什么用呢?她身体下意识的动作都在提醒她:她从没忘记这个人。
车祸去世前她摔至粉碎的手机屏幕上,与ttr分手的时间定格在【400天】。四百天过去,原来她从没忘记这个人。
大概她的眼神过于直愣,陶天然看向她问:“怎么了?”
她抿了抿唇,又抿了抿。睫毛在轻颤,可嘴唇归于平静。她终于开口:“没什么。”
能怎么说。要怎么说。
那些在我自己心里都不成章法的句子,不能言传的遗憾。它们无形无状,散落在春天的柳絮夏天的风,散落在我看向天边的云和窗外的雨,散落在我听见哪怕“天兵天将”这样离谱的词。
分分秒秒,不得往生。
陶天然只是垂顺下睫毛去,好像把她一句“没什么”也没怎么放心上。
筑薇一筷头敲在程巷手腕上,程巷“嗷”地一嗓子。
她看向筑薇:“怎么了?”
筑薇:“你怎么这么不懂礼貌?”
程巷眨两下眼,猛然用双手捏住耳垂——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刚刚徒手端了这刚从蒸箱里取出来的长碟,真烫啊!
这动作是她跟马主任学的,被烫时就摸耳朵。
陶天然看了她眼。
她回看过去时,陶天然又自然收回眼神,两分心不在焉似的,拨了拨自己右手小指的那枚尾戒。
程巷心里有些酸涩——从前她们家是她做饭,有些时候为了引起陶天然注意,她会故意不戴隔热手套将菜端出来,然后浮夸捏着耳垂跳着脚说:“好烫好烫好烫!”
那些时候陶天然通常单手捏着手机打字,好似全没放在心上。
只是这时陶天然看她的眼神,看起来像含了些深意。
筑薇问:“鱼是特意给陶小姐蒸的,你端走干嘛?
“哈?”程巷有点尴尬:“我想吃?”
余予箩瞟她一眼:“你不是从来不吃蒸鱼么?怕鱼刺。”
“哈哈。”程巷:“哈哈哈。”
想不到这位余大小姐挑食的口味,跟程巷本人还挺像。这下真的尴尬了,程巷可算知道那些穿越以后的主角,为什么要尽量少说话了。
言多必失啊!更古不变的真理。
陶天然接话道:“没事,就放那吧。”
她一张面孔那样清寒,让人想起红楼里描述林黛玉是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陶天然没那般柔弱,她只是冷,人间的愁肠雨露降不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