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瞬间忘了发怒,空白三秒之后,随即一股更深的羞辱感涌上。
她在干什么?
她在用这种玩笑的方式演绎规则,嘲笑他为之珍视的人情和脸面,除了被羞辱之外,他心中还生出一股恶寒,是针对她的恶寒。
这比她大声争吵,更具恶意。
“你看,是不是这样‘求人’办事?”冯小晴发出一道清脆短促的笑声,而后迅速收拢笑意,好像笑容从来没存在过,是冷冷的冷漠,“不要把祝宁的一个屁,当成天那么大。”
冯战南涨红了脸,嘴唇动了动,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态度?”
冯小晴不以他的怒气为转移,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祝宁回来吗?”
“休假呢。”冯战南没好气地回她。
“所以,他不准备提前回来,对吧?”冯小晴又问。
“回来干什么?回来看你搞出来的烂摊子吗?”冯战南发怒,“冯小晴,我告诉你,别想转移话题,我现在是很严肃认真在跟你讲话,这不是以前不懂事的小打小闹,它关系到我们家的脸面,关系到我作为连长在部队的信誉,你给我严肃点!”
“他不回来,就对了。”冯小晴微微颔首,脸上不觉露出一丝嘲讽微笑。
“哥,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心里特愧疚,特对不起他?”
冯小晴观察冯战南的表情,印证了心中所想,“这就对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祝宁这个人,我比你了解。”冯小晴的声音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剖开冯战南脑海内的迷雾,“他现在不回来,不是他大度,他是在等,等这把火,把你烤得外焦里嫩,烤得你对他心怀愧疚,主动去求他。他要的,从来不是解决问题,他要的是把你,把我们家,困在人情的大网里,动弹不得。等他需要的时候,你就成了他手里的一张牌。”
冯战南越听越不对劲,眉头不知不觉锁住,她的话仿佛是从另外一个星球传导来的呓语,他能听见,但无法理解其中含义。
他怔怔地望着她,怒火逐渐被一种更深层次更复杂的情绪替代,是震惊,是不可思议,最后,是失望。
非常浓厚的失望。
他失望的,不是祝宁,而是眼前的冯小晴。
“冯小晴,你在燕京这几年,或者说你在社会上,到底学了些什么?”
冯小晴愣住,没想到大哥是这么个反应。
“祝宁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冯战南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在维护自己心中某种神圣的东西。
就在刚才,他的好兄弟通过军线给他送了一颗包裹旧时光的糖果铁钩,他不希望他的妹妹再给他喂上一嘴毒。这会显得他很愚蠢,是个傻子,被人玩弄鼓掌之上,可他并不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不该这样被他们当做阵前交战的沙包一样对待。
他们俩不止是他的朋友、兄妹,更是他童年最重要的伙伴啊。
有什么热热的涌动要冲出冯战南的眼眶,可是这样很丢脸,背后是他的9连,他不该让那些泪水流下来。
所以,冯战南采取更为冷硬的处理方式,将自己武装起来。
“你长大了,他也长大了。他精明,会算计,只要他没伤害到别人,那就不是毛病。起码我没见过他伤害谁!你看看你自己,你不也是吗?”
“你会为了利他,牺牲自己的个人利益吗?”
“你变了,变得和我们不一样了,现在你却反过来,用你那套新标准,来审视我们,来评判我们!”
“我之前说过,他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但我现在也要说,他不是小人,他只不过是在维护自己的利益。我们这样的人家,能有什么让别人利用的?是父辈的生死战友情,让我们彼此认识。”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什么时候做过背后捅刀子的事情?”
“当年在河里,我叫你不要下水,你没学过游泳,你就是不听,非要证明没学过也能游,最后怎么样呢?你快把自己淹死了!是谁为了救你,差点被你拖死在河里?你忘记了吗?你怎么可以把人想得这么坏,这么龌龊,这么不堪?!”
“你不是君子,他也并非小人。”
他的声音宛如尖利的铁锥,凿开小晴潮湿混乱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