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洵回头,穆九冲他缓缓摇头,意思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找钟离山,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于是他只好作罢。
“王起当真是谋害甘儿之人?”待返回自己住的院子,陵洵问穆九。“为何我总觉得这件事透着蹊跷?”
穆九道:“那两名农人,不是主公亲自找来的?为何还有所怀疑?”
陵洵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只从那封信来看,还是大有问题的。既然他放毒蛇害甘儿,就说明那时候已经勾结凉州。可既然他已经是凉州的人,还留着一封献降信做什么?凉州使者来,他难道不该行事更加小心避嫌,怎么可能还要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与使者私下往来?如今看来,倒好像是凉州使者来之后,他才企图向他表示投诚之心,写了一封信还没来得及送出。”
穆九听陵洵说出心中怀疑,却没有立刻应答,垂眸沉吟片刻才道:“他总归不是干净的人,也算死有余辜。”
陵洵想了想,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王起那人空有野心,才能有限,又心怀龌龊,做事喜爱留人把柄,行事颠三倒四也并非没有可能。
“不过那个吴青,我最近是越来越不放心他。其实一直有件关于他的事卡在我心里,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钟离大哥。”
穆九抬起头看陵洵,面露疑惑。
“当初我被孙朗拐到京城,因为不愿为秦超做事而被下了大狱,遇到同在狱中的钟离山等人。他们均是等待秋后问斩,可是却并不心急,说是到了行刑当日,自会有清平山的兄弟来接应。可惜不凑巧,就在问斩之日临近时,凉州起兵,九城封禁,钟离山他们没有等到接应,还是我带着锦绣楼的人将他们劫出来。”
穆九点头:“这件事我有所耳闻,我当时并不在京城,只提前和谨言打过招呼,让他尽量帮你。”
陵洵很想问穆九,是不是那个时候他就有了辅佐自己的想法,否则为何要帮他?可惜当初他还不知道穆九底细,不敢真的全心托付,劫了法场之后并没有直接去穆府避难,而是直接出城去了,也是在城门口的惊鸿一瞥,他为他心动。
当时却没想到,两人会有今日渊源。
“后来我与钟离山他们逃回清平山,第一次见到吴青,他见到钟离山回来自然是激动得痛哭流涕,连连告罪说是因为京城封禁才没有及时营救。可是我却觉得这里面有些问题。劫法场这样的大事,难道不该是数月前就开始筹谋计划?就算他们怕以匪盗之身出入京城引人怀疑,也该有至少半月的时间在城中做准备。封城令下达时,距离钟离山等人行刑之日只有三五天光景,他们却一个人手都没来。难道没有封城令,他们要等到行刑当日才入城?”
“所以主公是觉得,当时吴青根本就没有打算营救钟离山主?”
陵洵也是思绪纷乱,“我也不能肯定。你也看出来了,吴青对钟离山的感情不像是假的,他怎么可能想要钟离山死?”
穆九未来得及回答,只听轰然一声,整个清平山都好像为之震动。
“这又是怎么了?”陵洵一惊。
穆九望向窗外,室内的烛火在他宁静幽暗的眼眸深处落下星点微光。
“凉州兵开始攻汉中了。”他淡淡道。
紧随而来几下敲门声,小童儿谨言提着食盒进来,照例是每晚都要送的夜食。
今夜因为王起之事,寨中未免人心惶惶,因此厨房里只准备了简单的食物,谨言所带来的夜食也不过是清粥小菜。
然而今夜陵洵却没有再亲自下厨讨好心上人的兴致,即便看着清粥,也腻歪得不想下咽,时常看向窗外出神。
“主公还在想吴青的事?”穆九问。
陵洵半晌才回过神,不禁摇头苦笑,“不是,我只是觉得自己既无耻,又矫情。”
穆九放下碗筷,容色严肃:“不知主公何故这样菲薄自己?”
“其实如果不是我将那汉中使者拦住,以汉中实力,断然无法与陈冰的凉州兵抗衡,不出几日便会倾城投降,汉中子民也可免于战火屠戮。可是我为了保住清平山,为了一己私欲,将那城防布兵图交出,名为好意,实则陷数十万无辜百姓于水火之中,不知造下多少杀业,又令多少江河山川化为焦土,怎可说不无耻?事情既然做了,我又在这里愧疚仓皇,怎可说不矫情?”
“主公所言差矣。”穆九语气忽然变得严厉,“陈冰性情残忍,视人命如草莽,并非天下英主。若是他每夺一城都如此轻而易举,实力只增不减,必定势如破竹,收揽大半江山。然而以此人德行,终究无法登临九五之位,那么如今他所掌子民,注定要成为权力更迭的牺牲品。主公今日之举,看似荼害一方,实则却是救了他日万民性命。主公若想做明主,兼爱天下之心固然重要,却不可拘泥于小仁小爱,殊不知大恶即善,大善亦恶。”
大恶即善……
陵洵反复思忖这四个字,忽然笑开,“怀风,你这四字可是不得了,不知道可以给多少人做遮羞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