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红最怕下雨天。
童年时的一场意外,造就她终生残疾,每到雨季,湿气就钻进她骨头缝,在受伤的腿里生根、发芽。
更不幸的是,父母对那场事故的惋惜,远没有对医药费的心疼来得真切。
秦素红成了一件不被抱有期望的残次品。
与她截然相反的,是小她三岁的弟弟。
吃饭时,弟弟碗里总要多几块油亮的五花肉,逢年过节,弟弟身上能穿一件簇新的布衣。
父亲的笑脸和母亲的叮嘱,大多数只留给弟弟,而她和妹妹秦素月,则像陪衬的绿叶,得不到青睐。
对此,秦素红生不出太多怨恨。
这是那个年代心照不宣、随处可见的现实,像无处不在的空气,让她习以为常地呼吸,也让她日复一日地窒息。
在麻木呼吸着的日子里,秦素红唯一的慰藉,是妹妹秦素月。
秦素月像她的小尾巴,会张牙舞爪赶跑笑话她“瘸子”的邻居小孩,也会把碗里唯一的鸡蛋夹给她,用稚嫩的嗓音说:“姐姐,你腿不好,要多补补。”
因此,当父亲叼着烟蹲在门边,用不容置喙的口吻宣布“家里供不起三个娃,女娃儿要嫁人,读书没用,素红和素月得有一个下来”,秦素红几乎没有犹豫。
“我。”
她说:“我不念了。素月成绩比我好,老师总夸她聪明,将来一定是考大学的料。”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
父亲如释重负,母亲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只有秦素月,眼泪“啪嗒”一下掉进饭碗里。
那天夜里,姐妹俩躺在吱呀作响的旧木板床上。秦素月哭得浑身发抖,一声声叫着“姐姐”,秦素红眼眶通红,压着声安慰她。
秦素红认真想过。
她不算聪明,成绩不像妹妹那样拔尖,性格也孤僻得很。一个跛脚的、沉默寡言的女孩子,未来能有什么光景?
而秦素月不一样。
秦素月是完整的、轻盈的,应该像鸟一样,飞出这片贫穷的土地。
“别哭。”
秦素红对她说:“姐姐不爱念书,真的。你得争气,要使劲地读,将来出人头地,去外面看看。”
后来,秦素红开始打工挣钱。
二十三岁那年,经人介绍,她认识了宋成浩。
“素红啊,你可真是好福气!”
媒人拉她的手,笑得像抹蜜:“成浩是正式单位的,斯斯文文,就是……就是之前有过一段,那是女方的不对,嫌他穷,跟人跑了。他对你满意得很,说就喜欢你这样老实本分的姑娘。”
父母也催促:“人家这条件够好了,别磨磨蹭蹭,到时候叫他反悔。”
秦素红低头,赧然地笑。
她不敢奢望什么。这些年,因为腿脚不便,上门提亲的人寥寥无几,偶尔有一两个,也只图她勤快,能当个不花钱的保姆。
宋成浩不同。
第一次见面,他注意到她的跛行。
宋成浩没流露丝毫嫌弃或过度的同情,只在她差点被门槛绊倒时,很自然地伸手扶了她一把,说:“小心点。”
他和她聊从小到大的趣事,聊近日的新闻,甚至问了她工作辛不辛苦——
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愿意认真听她说话的男人。
秦素红渐渐相信,自己或许真的配得上一份“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