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慊只觉脑中一片轰鸣,四肢里流淌的血液似乎都于一瞬间涌至颅顶,连视线亦渐渐模糊起来,身子险些倾倒。
他无法抑制地于心间忆起那个方窜个子至他腰际,样貌生得粉雕玉琢的小丫头。
花纹玻璃外刺来眩目的正午强光,兰昀蓁背对着窗玻璃而立,使胡慊无法瞧清楚她的脸庞。
胡慊眼前是何情何景?
他脑海中尚且年幼的女儿,不知不觉便高了个子,身形轮廓由迷蒙渐次化为清晰,同面前站着的女子重合起来,出落得亭亭玉立。
照进琴房的光格外晃眼,他背后渗出的冷汗已然将衣衫浸湿大片,寒凉地黏在脊背上,紧附住皮肤。
窗帘被微风揭动,那道刺目的光线被压下几分,他瞧见身着白裙的兰昀蓁立身于钢琴边,恍惚间,却又似是看见了云蕴华。
她依旧是那般的柔婉娴雅,眸中似含着一汪秋水,倚在她所钟爱的钢琴边,望向他时,总是笑吟吟的。
何其相似的一张脸!
胡慊的双腿忽而发虚,脚下一个趔趄,使自己不得不再度以手撑住门框,徐缓地回过神来。
再抬头时,他瞧见兰昀蓁正低眸,淡然地睨着自己。
“……你为何……眼下,可有我能帮上你的地方?”胡慊握着帕子,又拭起汗来。
他本欲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聂家,又是如何顶替了那聂芷安的身份,但此处终归不是谈论这个话题的好场所。
离别一何久(1)
他忆起先前聂缙说过的那番话,想她定然是被困在了府中,不得自由。
“我如何相信你?”兰昀蓁淡漠道。
“我又如何能害你!?”胡慊的心中酸楚。
琴房里死寂了好一霎。
终是后者深沉地叹息,缓和下语气:“你只说,我能做些什么罢……”
兰昀蓁盯着他的眼,沉吟良久后方说道:“我要回一趟苏州。”
“你回那里去做什么?”胡慊的眉毛抽动了下。
“老太爷铁了心要将我嫁给贺亥钦,在成婚之前,我想见一面姆妈。”兰昀蓁回道。
提及云蕴华,胡慊面露愧色,却亦为难:“你既身处聂府,便也该知晓,聂老太爷不是那般容易心回意转的人。他既连医院都不准许你去,又怎会允你离开上海?”
“你去医院寻过我?”兰昀蓁捕捉到这点,颦起眉心。
“……是,自同你在聂家重逢的第一面起,我便……”胡慊扼着门框,似是哽咽,又喟然慨叹道,“我不会认错我的嫃儿,去医院寻你,亦是想确认一番,好让自己定心。”
边说着,胡慊的神情显然激切起来,连脚步亦不由得往前朝她靠去:“你可知,得知你还活在世上的那一刻,我心底是有多么的高兴?幸好你仍活着!”
兰昀蓁往后退却两步,同他相隔得渭泾分明。
这一举措,似浇了一桶凛冽的冷水,让胡慊的心霎地便凉下来,连前进的步履亦僵硬地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