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旬,国会一毕,前任大总统尚未将那把交椅坐热,新一任大总统便已轰轰烈烈地上台了。
听闻这个消息时,兰昀蓁正在书房里为聂老太爷沏茶。
彼时,聂纮方匆匆地从商行赶会家中,一进屋便直奔往书房,告知老太爷这一事。
房内,铸铁锤纹急须茶铫的壶口中腾出袅袅白雾,兰昀蓁刚斟好第二盏茶,便被聂纮抬手接了去。
“姜桂余辛,到老愈辣。”聂纮一派燃眉神情,聂老太爷抬眼淡淡一瞥,便将结果知悉心中,“老帅仍是宝刀不老啊。”
沙发这侧的聂纮方忙不迭地赶回,此刻正是口干舌焦之时,他急急地低首啜饮一口热茶,却被盏中的滚水烫得龇牙咧嘴,连舌头都失了知觉。
他忙将紫砂葵口杯往桌上一搁,听闻老太爷这话,仍不忘以手掩嘴道:“……一张选票,已是这个数了……”
聂纮捂着下半张脸,左眼上的眉毛高高挑起,另一空出的手朝聂老太爷那边比了五个指头。
聂老太爷瞧了一眼,冷笑轻哂道:“能以钱买来,而不闹得头破血流,便是不错了。”
“如此一来,咱们聂家可要表一番心意上去?”聂纮试探着问。
“何必着急?”聂老太爷缓缓摇首,吹开茶面上漂浮脆弱的茶沫,“各地督军此刻都急于一表忠心,自掏腰包,把这份风头给他们便好。”
“爹说得是。”聂纮说着,伸手又要去端那紫砂葵口杯,忽而瞧见杯口上方飘忽着的白雾,又皱着眉收回手,“还有一事,须来问过您——”
“这大选结果一出,四方哗然,反对当今这位大总统当选的电报纷沓而至,我听闻,贺家二房的公子亦通电否认选举结果……他终究是冠着贺姓,这样一来,也不知聂家同贺家大房那边该如何是好。”
兰昀蓁斟茶的手微微一顿,垂眼不动声色瞧着浅褐的茶面,心中略沉了几分。
贺聿钦公开通电否认贿选结果,便是不承认时下这位大总统。
且不论贺将军此时尚被困囚,受牵制于人,就单凭他一面需与父亲手下的旧部斡旋,一面又做这改弦易调之人,即使暗处无冷箭伤人,却总归会被敲打一番。
“贺家后嗣早已分家,大房经商,二房从戎,渭泾自明,聂家从不招惹官场、沙场上的那些事,如今也只需与贺家大房有生意上的往来即可。”聂老太爷如是道。
桌上的茶终是凉了几分,聂纮稍颔首,又端起茶杯啜饮起来。
兰昀蓁将那茶铫轻轻搁在茶几上,对老太爷道:“孙女下周需北上去主刀一台手术,届时老太爷的身体例查,我会托医院中信得过的医生到府中来做。”
青鸟难解眷(3)
听她如是说,聂老太爷停下喝茶,定睛瞧着她:“北上?何种手术,还需你北上去做?”
“是荣府的大太太心脏需动个手术。”兰昀蓁微微一笑,“荣太太身子虚弱,无法长途奔波至沪,只得我前去一番。约莫两周时间,待术后她身体状况稳定了,我便可回来。”
聂纮于一旁睨着她轻轻一笑:“要我说,府中上下的小辈里就属昀蓁最会念书。这学医学得好,如今也是名扬四方,求她一诊的人都排到北京去了。”
“二舅不必夸赞我,当年若无老太爷支持,我哪里能学得皮毛本事?”兰昀蓁面色不改,对聂纮淡然道。
聂老太爷却略有不满:“平日里在上海便也罢了,眼下竟与北方的那些官太太相牵扯,我瞧你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您老莫要生气,我之所以应下来那位荣太太的手术,也是因着她同干妈交情甚笃,实是不好推辞,今后定会留心避开。”
聂老太爷的脸色缓和几分,眉头却仍旧皱着,抬掌拊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你自己要记得,如今你虽冠着兰姓,骨子里却仍流的是聂家的血,你终归还是聂家的人。”
兰昀蓁微抿着唇,低了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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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车内。
“小姐当真要去见六姑老爷么?”弥月在一旁为兰昀蓁整理衣襟,叹一口气,担忧地问起。
“这有何好叹气的?”兰昀蓁抬手微微揭开车帘,只见老爷车已稳稳在咖啡馆门前停下,“我欲见他一面,他既应下见我,便已是很不错了。”
弥月放下为她捋平整衣襟的手,低声嘟囔:“正因如此,小姐这一去才叫人忧心啊……”
那六姑老爷是何人?
放在数十年前,那是同聂绫有媒妁之约的人,如今摇身一变,却已成了聂绮的夫婿。
且不论,这婚配对象之变的缘由,还是因聂绫与穷书生私奔,颜聂两家不得已才使婚事罢止。
当年被三姑太太那样下了脸面,如此一来,现今三小姐要求人办事,那颜宗孚又岂会轻易放过她?
思及此处,弥月又不忍暗暗叹息起来。
“我一人进去便是,你在此处等我。”兰昀蓁瞥见咖啡馆的窗边,那处预留的位置上早已有人坐下,她加快下了车,叮嘱弥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