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说话,梨花恍惚以为自己听到谢舟的声音了,她蓦然回头,还真是谢舟。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
借他名字唬人的事他知道了来兴师问罪的?
他那么忙有别的事吧?
一定是在做梦。
梨花闭上眼想装晕,谢舟阴沉的声音再次传来:“还不走等我进去请你吗?”
还真是来找她的!不过听起来不像找麻烦,倒像是特意来——
救她?
梨花看一眼杨贞,鬼鬼祟祟走到谢舟身边,又站住回头莞尔一笑,“我是还春堂方梨。”
杨贞沉浸在灿烂的笑容里,许多年后,这个笑容他依然铭记。
————
谢舟和梨花刚走不久,李遥提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进来。书生已经被折磨得看不出人样,指甲全拔了,眼眶黑洞洞,嘴里一直呜呜呜。
李遥丢了一块东西到杨贞脚边:“你说他嘴有多硬,问什么都不说,我以为他的舌头是铁做的,结果用刀轻轻一割就掉了,没意思。”
见杨贞没说话,他似是不尽兴,又道:“不信啊?你捏捏看,真是软的。”他把舌头踢到杨贞脚边。
杨贞下颌紧绷,藏在袖中的手握了又握,终于开口:“不用了,我信。”
这下李遥畅快了,拉过一条椅子坐下,细细咀嚼杨贞的情绪,享受够了他才装模作样开口,“不知杨大人找我何事?”
他当然知道杨贞为什么找他,可他就是要问,他要让杨贞亲口求他,他要看杨贞对他摇尾乞怜,跪在地上乞求他放过那些人。
一边是曾经牺牲自己保护家国之人,另一边是心怀感恩忠肝义胆之人,天平两边杨贞会怎么选,他很期待。
书生感知到杨贞站在不远处,像当年把杨贞作为他的前进目标一样,他拖着身躯一点点朝杨贞爬过去,然后摸到一双鞋,鞋尖微微颤动,他呜呜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急得想哭,两行红泪流出来。
他这副样子肯定很糟糕,杨贞以前从不碰污秽之物,他怎么敢污了他,他又往后退。
这时,他的肩膀轻轻被人按住,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后背,他不敢置信僵住,然后手的温度渐渐传到他的脸颊,杨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说的我听懂了。”
书生抵死不承认《故园》是悖逆之作,他的筋骨可断,绝但不折节。
他不能,杨贞更不能。
“可对不起,我做不到。”
杨贞站起身走向李遥,李遥仍旧翘腿坐着,八梁金冠高竖,白玉腰带松松垮垮挂着,绣着金线的鞋一抖一抖,几乎贴住杨贞的下巴。
杨贞曾经以为士大夫的膝盖坚不可弯,直到地砖的寒气透过衣衫,他才发觉自己真的向李遥下跪了。
“请荣国公放过他。”
他还是跪得太直,哪有挺起脊背求人的,即便跪下,那股执拗和傲气还是令人生厌,李遥掏掏耳朵不耐烦地说:“谁请啊?”
“杨贞——请荣国公高抬贵手放过此人和停云阁、锦绣班众人。”
杨贞重重叩首,风骨与尊严随着这一跪一求全都抛却。
天之骄子碾落成泥,看着脚下卑微求他的人,李遥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他与杨贞同年,却处处被他压一头,杨贞的姑母是皇后,而他姐姐只是无意中被宠幸的宫女,因为生下公主才封了末等的才人。
杨家出事,杨贞隐退不出,可人人说起科考光辉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他,没人记得他李遥也只念了三年书就从大字不识到进士及第。
这次他终于赢过杨贞,不止要赢,还要当众赢。
既然杨贞选择救这些人放弃杨盈,那他要承受千夫所指,李遥要彻底将杨贞的尊严当众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