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月圆钻过挡帘,掀开焖得发慌的棉头套,一瞧她的胭脂混着汗都糊在里头了。等下还要回山货铺,还好戴了帷帽过来的,她正要去取,程清江堵在了她的面前,抢在林秋白之前开口:“阿姐,我也要去!”
“刚才是谁说凶险的?又不怕了?”
“反正,我拦不住你,还不如跟你去。”
程清江小牛犊子似的,她左一步他挡路,她右一步他拦截,“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程月圆一掐他脸蛋,“没说不给你去,你去弄匹马儿来。”
林秋白跟在他们身后,“我今夜就守在仁心堂,你们万事小心,就像闻公子说的,先保证自己的安危。”
程月圆点头应好。
暮色之时,云霞漫天,瑰色如灼。
蔺弘方从城防营略作休整,又骑马入都城巡视,他只绕着太平坊外围的街道打转,并不往别的坊去。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趴在群贤坊墙的黑衣人,还会再出现,还会阻挠谢家子女被送入宫。
他握住了马鞭,轻轻催马。
蓦地,眼前有什么一闪。
镀了一层夕阳金光的朱色高墙上,有身影瘦小的黑衣人在腾挪跳跃,背上挎了把大大的弯弓。此人身轻如燕,脚步飞踏,正往太平坊去。
蔺弘方眯眸冷笑,天都还没黑下去,还是这么大胆猖狂,他狠狠一抽马鞭,呼喝左右亲卫,“跟上去,拦住他!我要活口!”
左右亲卫追上,太平坊的守卫听到呼哨的号令,纷纷出动,一时马蹄与兵甲乱响,黑衣人脚步一顿,驻足墙头,远远眺望左右两边的来敌。
瘦小的身影一顿,往后一翻,跃下了墙头。
蔺弘方高喝:“追!”
他疾驰出数丈,残阳照入眼中,心头一动,作了个手势,呈左右包抄势头的军士一顿,“留下一半人回太平坊,按原计划值守,其余人跟我走!”
太平坊调出的守备又返回一半。
黑衣人落下的地方是水燕巷。
此处又被都城居民戏称“小平康巷”。
皆因贫寒屋舍里有许多暗娼,薄薄木板斜靠在屋门处,开一半,留一半,妈妈们鬓角簪花,懒懒散散地等客,有谁来讨一碗茶水,就招呼进屋里让“女儿”待客。此地比不得平康坊珠帘绣幕,画栋雕梁的花楼,却是门槛低,酒水贱,官府屡禁不绝。
蔺弘方的人一闯进来就碰了一鼻子灰。
门门户户见他来势汹汹,还以为官府铁了心要严打,顿时脸色大变,紧闭门户,任凭城防营的人如何叫嚷拍打,绝不开门叫他们搜查。
“可怜见的,我一个寡妇带孤女安安分分住着,哪里有什么歹人,官老爷冤枉啊!”
不知哪个带头,先凄声哭喊,屋舍挨挨挤挤,从巷头连到巷尾,莺声燕语哭作一团,声浪连绵起伏,高低有序,又从巷尾哭回了巷头。
蔺弘方脸如墨斗,“撞门!”
哭声顿变惊叫,一连数户被撞开,裤腰带都没来得及系好的懒散闲汉被提溜出来,场面不忍直视。
不对,有什么不对。
蔺弘方眉头一跳,望见余霞散尽,天边黑沉下来,催人归家的暮鼓响过了最后一声。
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关闭坊门。
他眸色一凝,丢下一句“继续搜”,却领着最亲近的十来个精锐,打马至主街道,要赶回太平坊内。
还未抵达,就有黑红军服的属下奔来。
“都尉!平阳侯家三公子带着一队京畿衙门的武候在监牢外交涉,要进狱里提走犯人。”
“他进去了?”
“没,大理寺陈少卿在应付,但属下看他态度强硬,似乎是想硬闯,便叫弟兄们围上去拦住。”
蔺弘方马速未停,属下的马不如他快,咬着牙一边追赶,一边禀告,“幸好都尉留下了一半守卫,否则真要让他闯入去了。陈少卿也调了狱卒来挡。”
蔺弘方听得不禁冷笑。
“他凭什么提人?”
“陈少卿也说他手续不全,不肯放他入内……”
属下一喘气的功夫,落后他整整一个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