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人眉秀目深,雪肤乌发,只是彷如刚刚死里逃生,狼狈得很——水上发丝黏湿,弯曲在额角鬓边,水下衣襟洇血,外衫更如破烂菜叶,受了刀剑糟践凌辱。
更不必说当他将脸转正,方才落在魏春羽肩上的半边侧脸也有刀伤,自眉上纵劈到唇角,如今嫣嫣鲜血自那泡得白软的狭口淌出,如泣血泪,又平添几分恻恻索命之感。
顷刻间,魏春羽被他吐息燎乱的心思都被打散了。
“你竟然在这儿!发生什么事了?”
裴怀玉顺从地由他托起下颌,目光里有几分狡黠变作的委屈:“动静小些,岸上那些强盗,非说我抢了他们的东西,要杀我。”
说话间,他朝岸上徘徊的一行人抬了抬下巴,又将匿形罩的边缘点亮,供处于其中的三人看见。
“怎么办哪阿魏,我的匿形术也撑不了多久了。”
魏春羽瞧着他这副仿佛很怕的模样,心里无半分轻信,暗地里只觉得若是自己不来,没人看着他了,他会将骨子里那点疯劲儿狠劲儿一并掼到对方身上,到那时,该怕的恐怕另有其人。
他有心开口嘲讽两句,但裴怀玉脸上的伤口实在碍眼,像柄烧红的刀子悬在他跟前,叫他忍不住抖遍了身上所有囊袋,然而里头所有的金疮药早在秦烛受伤时就用尽了,他只好将人的另一边侧脸靠在自己肩颈上,免得压到伤口。
不知是不是别的地方也受了伤,裴怀玉抱紧了他的腰身,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倾向他,像条依附树干而行的蛇。
水波晃荡,一息动一息止地扑在他们身上,魏春羽接紧了他,仿佛再不牢牢圈住,怀中人又要如过去那样离开自己。
“在这里见到我,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惊讶?”
“我很高兴你来了,阿魏。”
“我如何做,也在你的算计中吗?”
那人在他肩上沉默片刻,开口时语气真诚:“我以为你很怕这里,以为你不会来。但你还是来找我了。。。。。。为什么?”
发声时,裴怀玉咽喉的震颤半分不减地传到魏春羽肌肤上,叫话语里的情感加深得直触人心。
魏春羽轻轻叹了口气:“非要在这种时候吗?”
肩上人的睫毛眨动,像蝴蝶的翅尖那样蹭过他的皮肤。
“我记得我说过很多遍——很多遍的‘是因为你’‘只为了你’,还有,魏洲君心悦裴玉铮。”
裴怀玉轻轻应了声,没有别的言语,仿佛有些低落似的,等到魏春羽觉得奇怪,将他拉开、捧起面孔,才发现这个比自己多活了一轮的人在哭。
魏春羽愕然道:“怎、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
眼泪沾上伤口,半边脸颊痛得都在发麻,但裴怀玉说出的话却与知觉截然相反:“阿魏没有说错,只是从没有人对我这样说过。。。。。。”
魏春羽正用指腹小心地擦着裴怀玉颊上泪痕,闻言气笑了,扯住他完好的那边面颊往外捏:“你再好好想想,你这是在同谁扯谎?”
裴怀玉顺势裹住脸颊边的那只手,说话时抬起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人,仿佛得不到信任就要吸走对方的魂灵吃掉:“但是阿魏,我只信你,也只记得住你的。”
在二人身后两尺外、几乎推到匿形罩边缘的阿星,抱着剑看着,看着自家公子和无情逃跑的情夫互诉衷肠、耳鬓厮磨、恩恩爱爱、旁若无人。
阿星的心里幽幽叹了口气:要是徐常青在就好了,至少还能互相蛐蛐两句,不然眼睛看饱了,肚子里的话也要装满憋烂了,叫人忍得慌。更糟糕的是,这肚子话还不知道能不能被自己活着带出密洞呢。
紫微洞飞夺秘宝(四)匿……
岸上领头的人衣领歪敞,锁骨下露出一截精细的乌金软甲,他细长的眼睛扫过见底的浅溪:“寻踪术、感召法,都用了。显安,你来告诉我——人,和东西,在哪儿?”
他身后扎紧了蛇鳞纹理的鞣革腰身的侍从,跪地请罪道:“殿下息怒。术法说就是在此处。”
被称为“殿下”的壮年男子,正是先前与育婴堂案有牵扯的三皇子仑佑。他此行是为取紫微洞中于固权拓势有利的秘宝而来,然而在破开一处石窟时,里头跳出个怀揣发光秘宝的青年。那青年狡诈得很,一连使上了数个瞬移术、匿形术与障眼法,要不是那秘宝并非凡物、光芒难掩,恐怕连他们的刀剑都不能挨到他衣角。
他们探身瞧了眼除却枯井一无所剩的石窟,当即全力追堵起那盗宝青年。
然而追到这河边,却因秘宝光芒隐没断了线索。
正犹疑迷惑时,一根巨大的水柱凭空蹿起,冲出水面,其上还托着隐隐金光。
在仑佑断喝一声“去!”时,侍从显安的剑已截断了那根水柱,然而那点光亮在落入他手中时,外层如水般化开,留下了个可笑的王八壳。
而真正的秘宝已被裴怀玉一行人裹挟上岸,因离先时盗宝之处近了几分,光也亮起了薄绒绒一层。那光点奇异得很,跳跃着在仑佑等人头顶与身侧掠过,仿佛有人在抛掷一般,随后又如被拉紧了绳索,如疾光闪电般猛地蹿到十几丈外,随即隐没在丛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