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欢仰头,就见薛赤瑶站在鹿台高处,正仰面高歌。她反应极快,身形化作一道闪光,乘风而上,左手提着墨刀奔至鹿台的最上方,刀刃卷着熔浆烈火,万马奔腾般,直奔薛赤瑶!
薛赤瑶不躲不闪,已是唱完最后一句,眼看着沉云欢携着汹涌的火海杀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薛赤瑶最后一眼,落在地上的千眼妖怪身上。
她的阿妈,是个漂亮的女人,温柔细心,不管对什么人都带着笑,报以最大的善意。薛赤瑶在十岁之前,自认为是天底下最受宠爱,最幸福的孩子。
后来她被藤条抽打,被厉声责骂,那些无数个难熬的日子里,她总是梦到昔日将她抱在怀里,轻柔地抚摸她脑袋的阿妈。
在她落下的无数次眼泪中,每一次都在心中祈愿,希望阿妈能变回从前,像以前那样轻轻柔柔地唤她“阿瑶”。
阿妈在异化成妖怪的前一夜,曾坐在薛赤瑶的床边。薛赤瑶在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隐约看见她含泪的眼睛,她像小时候那样抚摸着薛赤瑶的脑袋,让薛赤瑶以为,那又是一场重复过千百次的梦。
她低声问薛赤瑶:“你恨阿妈吗?”
薛赤瑶在梦中的回答与现实有些许不同,她说:“一点点恨。”
她对阿妈的恨并不多,只要能再一次得到她的爱,薛赤瑶就愿意原谅。
阿妈却说:“你一定要恨我,恨这里所有人,恨这片土地,然后彻底离开,去更广袤的世界,去做一个真正的人。”
薛赤瑶起先不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困在梦里多年,早已习惯这样的梦境。可是隔天一早,母亲就被钉在棺材里,邻舍告诉薛赤瑶,她的母亲在清晨时被发现死在村口的石柱旁,好险呢,再往前走一步就走出了村子。
直到后来,薛赤瑶遇见沈徽年,进了鹿台,才知道阿妈那句“做一个真正的人”是什么意思。
世人分明平等,可他们这些在山脚下的人却生来就是压阵的祭品,生生世世,祖祖辈辈都是人牲!这天下的太平竟然是建立在他们的生命之上,何其可笑!
是谁规定了他们必须奉献?
她摸出一柄短刀,丝毫没有停顿地用力捅进自己的脖子中,紧接着用力一划,将自己的头颅整个削了下来。
薛赤瑶想,这天下所有人,合该都一样。
她的脑袋滚落在地上砸出“咚”的声响,沉云欢惊诧地睁大眼睛,下一刻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承接绝处逢生气运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灵力,将沉云欢猛然震飞出去!
就见薛赤瑶的无头尸身仍站立在鹿台中,一抹浓郁的金光从她体内飘出,继而像一颗飞掠而过的流星,远去天边,奔赴远处巍峨壮阔的雪山。
风声凄厉地惨嚎起来,大地开始剧烈震颤,沉云欢在呼啸的风里勉强稳住身体,一抬头就望见视线的尽头,那高耸入云,遮天蔽日的雪山被神笔描出了一条金晃晃的线,从山脚蜿蜒百里,直往山巅而去。
薛赤瑶以生命为代价,献祭了从沉云欢身上偷来的气运,开了雪域神山的山脉。
风声尖叫得像是恸哭,刮得沉云欢浑身都痛起来,这一切都发生太快,她根本来不及阻拦,一抹光直冲云霄,贯穿夜幕,照亮了半边天,仿佛昼日降临。
沈徽年高举明狸剑,黑白金三道灵光交织相缠,环绕在剑刃上。
他凝聚了全身所有灵力,目光一厉,照着那玉石碑重重劈下!
明狸剑刺入大地,雪域山脉已开,三灵汇聚,原本坚不可摧的玉石碑瞬间粉碎,顺着地上蔓延而去的金线爆发出猛烈的剑气,将鹿台从中间一分为二,殿中那承载着世代人牲头颅的青铜巨鼎骤然炸开,四分五裂,三个掌门的头颅滚出来,与其他骨头碎片洒落满地。
高耸巨大的鹿台被整个劈成两半,大地像被蛮力生生撕裂,沟壑从中而起,沿着那条金线奔驰而去,眨眼出了数十里,一路疾驰。
远处传来轰隆隆巨响,山体的碎石如雨般滚落,地缝照着金线,将雪域神山撕出裂口。
正当那地裂直冲山巅狂奔时,明狸剑上忽然迸发出一股浓郁的黑气,当下就将黑、金两色灵光死死绞缠,混乱成一团。
沈徽年大惊,眉头紧锁,左手打出一道灵力汇入剑中,就见明狸剑剧烈地震起来,剑身发出嘶哑的鸣响,他咬着牙坚持,额头青筋尽现,想再次往剑中补充灵力,强行镇压那一抹黑气时,身后猛地刺来一刀。
墨刀从他的背后捅进,穿心腔而出,沈徽年猛地吐出一口血,手中的明狸剑终于不堪重负,“砰”的一声碎成千百片!
沈徽年弃剑,反手打出凶猛一击,趁机飞身逃离。
雪域神山的裂缝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山体封印虽只破了一半,却也足够那镇压在山下千万年的妖魔窥见天光。
神山封印已破。
沉云欢不想轻易放过沈徽年,正要引坤舆之火追击,却忽而在瞥见那闪烁着三色灵光时猛地停住了动作。
此时她才意识到,周围过于安静了。有风在咆哮,树叶哗然,还有神山之下蠢蠢欲动,哭嚎叫嚣的万千邪魔,可她仍是觉得太安静了。
沉云欢心脏剧痛,猛然一转头,朝满目疮痍的大地望去。
在看见散落在地的尸身和头颅时,她的大脑顷刻空白一片,耳中响起无比尖锐的一声响,继而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第204章天魔出世(一)
沧溟雪域是生灵禁区,自山脚往上十里之后,便是常年飘雪的不灭凛冬,自万魔封印落成后,此处只有风雪。
为了便于监视雪域封印的变换情况,人界仙门在半山腰上建了一座万法殿,设有极为严密的防护阵法,每隔五年便更换一批守殿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