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顾妄满头大汗地走出来,与虞暄撕扯了一番,略显狼狈,他将门挂上锁,嘴里念叨着:“这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他走到沉云欢前方,稍一停步,问道:“沉云欢,陇城可还有未了之事?”
沉云欢点头。顾妄道:“你尽快去办,沧溟雪域那边拖不得太久,咱们该出发了。”
沉云欢应了声好,即刻动身出了门。师岚野与她一同离去,迦萝也化成海东青跟随,片刻工夫院中就已没了人,清清静静。
顾妄擦了一把汗,坐在石桌旁,尝试用传声法器联络虞嘉木,等了许久也没得到回应,不由大怒:“醒了就跑,也不知成天在哪野着,传声法器给他拿着当摆设,毫无规矩!虞家究竟是怎么教养的?”
顾妄越想越气,干脆掏出了灵纸,要给掌门写信。
信中洋洋洒洒先抱怨了千百字,又隐晦写了自己这一路如何含辛茹苦,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希望天机门能加派人手,最后才将西域发生的事禀明,并在结尾处写:盼望掌门早日回信,指引弟子迷途。
他将信折成纸鹤的模样,吹一口灵气,那纸鹤便展翅起飞,消失于空中。
夜色已深,天幕之下是陇城的万家灯火。薛赤瑶身着黑衣,步伐轻盈地越过人群,进入一座酒楼。这酒楼便是先前桑家操办宴席之地,本身就有法器维持,因此那日大闹过后,很快就恢复了原状,也因为受此一遭更为火爆,日日满座。
酒楼是陇城最高的建筑,在最上头一层都是雅间,安静隐秘,站在回廊下能眺望陇城繁华的夜景,所以专门接待非富即贵的客人。
薛赤瑶不是头一回来,师父自来了陇城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酒楼里的雅间,每次召见她也在此地,因此她轻车熟路地上了顶楼,来到师父所在的雅间前,还未出声,门就自己打开。
薛赤瑶走进去,见雅间里没人,便穿越房间来到回廊之下,果然看见一人懒洋洋地倚在栏杆处,朝着远方眺望。
薛赤瑶躬身抱礼,“师父,沉云欢已经醒了,正往桑家别院动身,应是要去杀姜夜师叔,可要阻止她?”
“他该死,不必管他。”站在暗处的人稍稍一动,偏过头来,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灯光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年轻俊俏的轮廓。
正是虞嘉木的脸。
薛赤瑶一顿,尽管见过数次,仍有些不适应沈徽年的这个模样。她低声道:“沉云欢已突破天火九劫的上境,目前所有计划都顺利,不日他们将启程前往沧溟雪域,师父可要跟随。”
沈徽年忽而一抬手,凭空抓住了一只泛着灵光的纸鹤,而后展开来,化作几张信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前面是一些抱怨的废话,后面是一些自夸的废话,沈徽年粗略地看了一遍,一时沉默着。
薛赤瑶见他久久不语,也微微抬头瞥了一眼,正看见他手里捏着的信纸上有这么一句话:虞嘉木好吃懒做,嗜睡如命,不听指挥,擅自行动,状如听不懂人话的痴呆,合理怀疑被猪精夺舍,恳请掌门明察。
薛赤瑶心说:评价倒是精准,但是这人是不打算活了吗?
沈徽年一松手,将信纸往下一扔,下一刻便燃起火焰,将信纸完全烧毁,烟灰都没剩下。随后他拿出新的信纸,上方印着天机门专属徽文,是门内传信专用之物。
他神色倒是没有变化,只草草在信纸上写了几句话,而后懒声对薛赤瑶道:“一切照计划进行。”
第185章断旧怨踏新途(二)
崆阳派接管桑家之事后,陇城的风波很快平息,原本前来道贺的众仙门染了一身晦气,自然不愿在西域多留,事情一结束就飞速离去,没多久桑家别院就空了个彻底,不仅外人走了,连桑家子弟也逃得无影无踪。
唯有仙琅宗是例外。其掌门人沈徽年除了一开始时露过两次面,其后便不知所踪,陇城出了那么大的事,也没见他再出现。掌门不在,仙琅宗的弟子也不敢擅自行动,唯剩关良师伯和姜夜师叔二人做主,然而关良师伯丢了关门弟子,早出晚归一门心思寻找,连跟人说句话的工夫都没有,只有姜夜这一个师长能拿主意。然而姜夜平日里在宗门也不算话事人,几乎没有他下决定的时候,更何况头上还有两个师兄在,他无法擅作主张,给出的回应也是模棱两可,导致其他仙门的人都已走空,仙琅宗的弟子还住在桑家别院。
姜夜心里也着急。他这两天右眼皮总是跳,抽抽得厉害,心中惶惶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坏事要临头。还时不时回想起先前在桑家待客的正堂里,沉云欢落在他身上的眼神。
沉云欢这个人,像是天生与他八字犯冲一样,自打进了仙琅宗起,回回见面都没有让他顺心过。偏生她天赋过高,小小年纪便问鼎仙琅宗,剑下无一败绩,这等天骄世间罕见,若是再与她过不去,倒显得他这个师长小肚鸡肠,于是忍气吞声十来年。
好不容易将她逐出师门,以为就此折了她的翅膀,让她跌入尘埃,却没想到她又习得神法,一步登天,好像天底下的好事全落在了她的头上。思及自己精心培育多年,却被她打得脱冠自请离山的亲传弟子,姜夜更是恨她恨得牙痒痒。
然而这么多年的恩怨也是旧事了,他到底也是仙琅宗的师长,沉云欢再怎么看他不顺眼,只要没有正面起冲突,按道理也应当井水不犯河水。可那日正堂之中,她轻描淡写投来的眼神里却掺杂着浓烈的杀意,姜夜看得分明。
沉云欢是要杀他。
他这几日积极联系沈徽年,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而关良师兄也忙着找自己的徒弟无暇顾及他,上回匆匆见了一面,也只道他多心,说沉云欢不会滥杀无辜。
姜夜放心不下,这几日都在等沈徽年出现,然而掌门没等到,却等来了沉云欢苏醒的消息,他再也等不下去,忙不迭跑回去收拾行李,打算先一步回仙琅宗。
夜深人静,桑家别院几乎空了,无人点灯,一路上黑漆漆的,姜夜的身影在月下穿行,脚步轻盈,脊背佝偻,活像个贼。他行至房门口,先是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而后又警惕地检查门缝中夹着的头发,确保这门在他离开的期间没有被打开过。
如此谨慎地探查一番后,他才放心地推开门进了房,反手关上门,连灯都不敢点亮,飞快直奔内室,收拾起自己在西域搜罗的那些宝贝。动作仓促间,房中响起磕磕碰碰的声响,在寂静的环境里尤为刺耳。
不知何处来的一阵阴风,一下将窗子给撞开,砸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将原本就神经紧绷的姜夜吓了一大跳。他慌张地转头,就见窗子弹了几下便停,月光探进来落在地上,洒下一片安静的皎洁,只有风在作祟,没有任何异样。
姜夜长呼一口气,经风一吹,才发觉额头和背后都泛着冷,竟是给自己吓出了一身的汗,于是自嘲一笑。
他正要转身继续收拾,视线在窗边掠过之时,余光忽然瞥见一些古怪。姜夜登时一个激灵,将头转过去细看,就见那月光的边缘,晦暗与银白交接之处,好像有一只脚。
那脚穿着金纹长靴,女子的鞋型,鞋头微微翘起,鞋面绣着云纹,镶嵌着珍珠,是年轻人更喜欢的款样。
姜夜心中大惊,心脏瞬间狂跳不止,浑身的冷汗疯狂涌出,巨大的恐惧吞没了他,让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简直是夜半三更,阴魂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