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顾妄注意到一直沉默的师岚野忽而抬眸,朝他看了一眼。顾妄对视过去,赫然发现此人眼眸浅淡无色,几乎接近透明,不由怔了一下。
沉云欢则在低头沉思,回想当时的情况。她的灵力确实是在一瞬间就没了的,没有任何前兆,所以她自己毫无察觉。她微微皱眉,百思不得其解,“我与那个什么阁主生平从未有过交集,千家百门的能人异士多不胜数,他为何要对我下手?更何况,我听闻这位阁主在几年前就销声匿迹,连鬼阁众人都寻不到他,不是传闻死在了某个无人发现的地方吗?”
沉云欢只是当今世间天赋最为拔尖,却不是修为最强,倘若那阁主真的有能耐掠夺别人修为,且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应当挑更厉害的人下手。
“绝对还活着。”顾妄将腰间的人偶接下来,双手捧着送到沉云欢的面前,“你看看这个。”
沉云欢早就好奇了,“这是什么?”
顾妄的神色在刹那间柔和,眸光凌凌,“吾妹赵笙。”
沉云欢接过木偶仔细一瞧,发现这木偶的衣裳有些眼熟,而且有一双紫色的眼睛。她平生结识的人不算多,紫色眼睛的更是只有一位,名字里也带着个“笙”字。沉吟片刻,沉云欢惊讶,“这是扶笙?”
顾妄笑了笑,“那的确也是她的名字,沉姑娘若是这么叫也可以。”
“你们是兄妹?”
“此事说来话长,来日有了闲暇时间再与你细说。”顾妄说:“还请沉姑娘看一下吾妹的脊背。”
沉云欢暂时按下心头的疑惑,抬手将木偶的衣裳扒开,余光却忽而瞥见顾妄侧过身去,一副回避的样子,同时还施了个障目术,将沉云欢的身形遮盖起来。显然他对这个木偶的看法极为不同,几乎将这个巴掌大的玩意儿,当作了真的人来对待一样。
沉云欢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人的态度影响,下意识在解衣服的时候力道轻了些,翻过来一看,就见木偶的背部有一个相当繁复的图案——那正是天枷。
她将人偶的衣裙穿好,开口,“你对这个咒文了解多少?”
障目术隐去,顾妄将人偶接过去,低着头认真为她整理头发,又顺了顺衣襟,“这是鬼阁的徽文,是只有阁主才会留下的印记,或许鬼阁与宋家一样,是暗中在民间供奉天魔的组织。我认为当初小笙被害死之后,鬼阁阁主做了这木偶,将她的魂魄置于其中,想要驯化培养成称手的杀器,驱使她在豫州为祸,这才有了她大魔头之名。只是小笙本性未泯,又无力同他们抗衡,所以后来不得已以性命揭穿了宋家的恶行。”
沉云欢曾在南柯渡里见到扶笙的过去,那时的她还太小,总是步履蹒跚地跟在兄长身后,两个穷苦的孩子在破旧的小屋里相依为命。如此看来,面前这位天机门的得意门生,便是扶笙的那位兄长,只是后来村里生了变故,一人不走运被害死,一人走运被天机门捡去,至死才重逢、相认。
沉云欢知道顾妄能找她说这些,不仅仅是提出问题,他一定已经查出些眉目了,“你追查出这阁主的下落了?”
“不错,并且是非常确切的消息。”顾妄道:“鬼阁的本营,在西北陇州。你们前往雪域也要从西北走,是以我想接下来的路程与你们同行,倘若能为你查到当初灵力消失的真相,就再好不过了。”
沉云欢几乎没有过多思考就应下,毕竟扶笙在她这里留下的形象实在太好,更何况当初也是她亲手将刀刺进扶笙的心口,了结了她的性命。尽管落刀无悔,这是无可奈何的结局,但沉云欢心里偶尔也会想起那一双泛着光,亮盈盈的紫色眼眸。
沉云欢拱手,“那就劳烦顾公子路上相照应了。”
“客气。”顾妄将人偶戴回腰间,这时候沉云欢才发现,他的腰带处专门制作了一个安放人偶的地方,将她牢牢扣在其中。
沉云欢望着那面上带着笑的木偶,忽而开口,“你走火入魔过。”
顾妄顿了顿,“何出此言?”
“你身上的灵力较之从前浑浊不少,隐隐混了几缕邪气,但大体还是纯正的,所以我猜测你曾走火入魔。”
“许是小笙走的那夜吧。”顾妄用手轻缓地抚摸着人偶的头发,垂下眼眸,眼角敛了些许落寞,“那夜她来找我,死在我身边,此后我就失去了记忆,但也不知是为何,我醒来时并未感觉身体不适。不过师父说我日后不会再走火入魔了,无需清理体内的浊气。”
难怪现在疯疯癫癫的,原来是脑子烧坏过。沉云欢盯着木偶,又问:“她在里面?”
顾妄道:“我不知,只记得那夜这木偶支离破碎,但我醒来后她又完整,我想她应当是在里面的,不过她还从未回应我。”
沉云欢大概了解,没再深问。平心而论,这人偶中已经没有任何气息,空寂如死物,但已经破碎的死物,无人修补又怎么会自己恢复?所以这木偶里寄存的到底是扶笙未散的魂魄,还是顾妄的一丝妄念,就不得而知了。
二人的谈话至此便结束,沉云欢解了隐匿术法,正要道别,却见雅间里又出来一人。
是被酒水泡得脸颊微微泛红的奚玉生,他一出门就瞧见了走廊上的三人,面色一喜,脚步匆匆地行来,“我还当师兄你走了呢?原来还在。”
顾妄问:“就这么等不及?”
“祭神节要结束了,东西须得今日送出。”奚玉生走近,冲沉云欢笑了笑,又指了指师岚野的脸:“岚野兄,你的面具要……”
“给你。”顾妄的动作打断了他的话,递出一个窄长的木盒。
奚玉生接下后将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根雪白的玉簪,簪头雕琢着云纹缠绕的弦月,虽样式简单,但制作精巧,玉的成色也极其漂亮。
沉云欢只看了一眼,就立即猜到,“是送给霍灼音的?”
奚玉生忙合上了木盒往袖子里塞,同时白净的双耳好似也被酒意熏染了一样,耳朵尖染上了淡淡的绯色,颇为羞赧地解释,“灼音姑娘帮我甚多,先前还救了我一命,一直以来也未好好答谢,所以才让人打了簪子赠她。”
沉云欢随口夸赞,“这簪子精美,她应当会喜欢。”
说完便也不再久留,同两人道别,转身下了楼。
祭神节临近结束,街上不复前几日那么热闹了,天空那密集的天灯也已变得稀疏,零星几盏徐徐从地面往上飘,偶尔能遮住皎洁的月亮。
沉云欢与师岚野并肩行在街头,看见主街偶尔行过武备齐全的禁军,还有正在撤下的花灯,意识到晏少知或是司命宫又有了新的动向,但不是往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