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来不及喘匀气息,便单膝跪地,双手从胸前特制的牛皮筒中,取出一份用火漆严密封装的加急塘报。
“于大人!司礼监转内阁,发河南总督行辕亲启!”
于谦心中一凛,连忙接过尚带信使体温的塘报。
借着昏暗的油灯下,他迅速展开。
“王振……竟然自尽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这句话低声说了出来,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震惊。
他持着塘报的手猛地攥紧,一股大仇得报的快意如电流般窜遍全身。
然而,这股快意仅仅持续了一瞬,便被更沉的思虑所取代。
权阉已除,可朝堂的权力真空,三杨会如何填补?
那位年仅九岁、却慧绝于常的陛下,又会如何应对?
这京城的风雨,恐怕才刚刚开始。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帐门,望向那片被洪水淹没,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死光的屋顶。
看到最后他满腔复杂的情绪,只能无奈的化作一声长叹。
“罢了,这京城风雨,非我所能左右。眼下,唯有先堵住这吃人的河口,护住这千万生民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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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
乾清宫的窗棂外,暮色正一寸寸吞噬着紫禁城的飞檐斗拱。
丹墀之下,一场无声的权力交接已近尾声。
经陛下亲口谕令,新任御前带刀散骑舍人袁彬,暂代总领乾清宫宿卫事。
同为散骑舍人的张承威、吴启明,则为其副手,一主军纪,一主内务。
袁彬手持一份刚刚由御马监和兵部联合签发的宿卫名册,面沉如水。
再他身后,张承威和吴启明一左一右,同样神情肃穆。
“……以上三十七人,调任京郊西苑围场听用,即刻交接,不得有误。”
袁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把调令内容清晰的送入每一个侍卫的耳中。
而被念到名字的侍卫们则脸上神色各异,他们有惊愕,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恐惧。
其实他们都清楚,这所谓的“调任”,不过是体面一点的清洗罢了。
在被喊道人名的队列中,一名唤作周勇的老校尉,此刻的脸色阴晴不定,他袖中的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
他太明白西苑围场了?
那是哥什么地方?
说得好听是休养,说得难听就是内廷的“冷宫”,大多都是给那些失势的老太监、犯了错的宫人养老等死的地方!
现在让他去了那里,就等于彻底退出了权力的核心,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透明人。
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儿子正等着他托关系,在京营里谋个百户的美缺;新纳的第三房小妾,还吵着要在崇文门外再置办一处宅子;逢年过节,那些京中大小官员孝敬的“冰敬炭敬”,足以让他活得比许多四品大员还要滋润……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尝过了权力的甜头,让他再回去过那种看人脸色的清苦日子,者比杀了他还难受!
王振是倒了,可宫里这张网盘根错节,那些昔日与他称兄道弟的管事牌子、各监局的掌印,总还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吧?
这场清洗,总不可能把所有人都一竿子打死吧!
他必须赌一把,为了家人,为了这几十年来经营的门楣,他必须赌!
一念及此,周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