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的是稳定,是“主少国疑”时期的平稳过渡。
至于小皇帝偶尔显露的“早慧”?
杨士奇虽有忧患,但他更希望是身边近侍的刻意引导或孩童的偶然灵光。
眼下最紧要的是,王振的跋扈和其党羽的贪渎,却已愈发长成朝堂的毒瘤,甚至开始侵蚀大明的根基。
就在旬日之前,他与杨荣、杨溥三人联名,以最隐秘稳妥的渠道,将一份密奏直送慈宁宫!
奏中详陈了王振及其党羽在宫禁、厂卫、工部采买、乃至边镇军需中弄权、贪墨、安插私人、阻塞言路的种种劣迹!
他们恳请太皇太后以雷霆手段,整肃内廷,遏制王振,否则国本动摇!
但这份密奏送出之后,却如石沉大海。
太皇太后,您究竟是何意?是有所顾忌,还是……等待时机?
等待的煎熬,远比处理眼前的政务更让人心力交瘁。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思绪,将目光重新聚焦在案头那份户部漕粮损耗的陈情上。
罢了,眼下能做的,唯有恪尽职守。
杨士奇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手腕轻转,笔锋落下,在手底奏本上清晰地写下:“该部所奏尚属详实,惟开支浩繁,着再核减三成具奏。”
繁杂的国事如同潮水般重新将他淹没,暂时冲淡了那份悬而未决的焦虑。
而下首的杨溥则没有首辅的这么多忧思,他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数字世界里,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
杨溥信奉的是务实,是解决眼前一个个具体的钱粮物料问题。
至于皇帝是英明还是懵蠢,对他而言,远不如眼前的预算平衡来得重要,只要三杨同心,内阁运转如常,这大明两京十三省的江山就乱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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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省时间,赶往兵部的杨荣特意选了那条穿过西华门御苑的近路。
誊笔书吏提着文书匣子,在前引路,杨荣身着常服青袍,跟在后面步履匆匆。
然而就在俩人刚转过一处太湖石的假山群时,前方宫门骤然爆发的喧嚣便如潮水般涌来!
“滚开!眼都瞎了吗?给小爷闪开道儿!”
嚣张的呼喝夹杂着马蹄声传到杨荣耳中。
杨荣眉头微蹙,抬眼望去,恰好将宫门前那场冲突尽收眼底。
“好一块宁折不弯的硬骨头!忠勇可嘉!在这污浊宫禁之中,竟还有此等人物!”
只见袁彬那不畏强权、以身护法的刚烈之气,竟令他这位庙堂阁老也不禁为之动容。
但他身为次辅,深知宫禁之内,此等刚正人物往往难得善终。
尤其是得罪了孙泰这类贵戚。
可惜了!
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抬脚欲行,视线习惯性地掠向御苑深处那片临水的敞轩,权当片刻歇眼。
然而就这一眼,却让杨荣浑身猛地一僵,如遭雷击!
离宫门数十步外,临水的敞轩雕栏旁,那抹再熟悉不过的明黄小身影,赫然映入杨荣眼帘!
只见小皇帝并未如往常般嬉戏或依偎宫人,而是独自面朝烟波浩渺的太液池,负手而立!
小小的身躯,站姿是杨荣从未见过的挺拔!
脊背绷直如青松,透着一股与年龄绝不相称的沉凝!
那张粉雕玉琢的侧脸,在波光映照下,没有丝毫孩童应有的天真烂漫和平时的雀跃,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沉静!
尤其那双眼睛,本该清澈见底,此刻却深邃如古井寒潭。
那是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漠然!
是一种让杨荣已有些陌生的……帝王俯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