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家的感觉。”
中介怎么琢磨也琢磨不明白这个家的感觉究竟是个什么样,只恨不能把自己家拾掇拾掇租给闻辽。还没等拾掇,上帝又发话了,这次是另外的需求,问,手里有没有门市出租?
中介问,要做什么用?
闻辽说,还没想好,反正是想做点小生意,要求仍然不算高,一临街,因为他喜欢敞敞亮亮的,不要七扭八拐,二热闹,不管干什么买卖都得有客流量,三邻居别多事儿,他最懒得和人扯皮。
中介想这位上帝,可没谁比您事儿更多。
七月初,太阳能把人晒化了,闻辽穿了件白色t恤,亚麻色短裤,薄肌感小腿顺下去是一双户外运动鞋,防晒太阳镜反搭在脑后。
之前在藏区待了小一年,整个人晒得红黑红黑,如今好不容易养回来了点。高原的风和太阳都雕人骨骼,闻辽照镜子的时候自觉比从前壮实了点,下巴鼻梁的线条都更突出。啧,顺眼,满意。
他和中介一起蹲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旁边就是个卖水果的露天小摊,他买了半斤荔枝,好蹭人家遮阳伞。
中介一边扒荔枝一边跟闻辽解释原委:“就后面这家,寿衣店,劈一半店面往外租。”
闻辽不吃,他最近控糖:“自家门市?有多大?”
中介把手机上的资料给闻辽看,原本面积有七十多平,回头中间打个隔断,愿意做啥就做点啥,房东不管。
很多人不愿意跟寿衣店当邻居,但是对面是医院,这个不是再正常不过?而且客流位置都是顶好,用中介的话说,是干什么都赚钱,真的。
中介打量闻辽说:“我感觉你不忌讳这个。”
闻辽回头看,那家蓝白灯箱,没有招牌,就寿衣寿盒四个字,今天太阳好,就更显得里面旧,暗,还挺神秘。
刚他们进去看了一眼,店里没人,老板可能是出去了,大喇喇支开半扇玻璃门,没锁。想来也无所谓,没人进寿衣店偷东西。
闻辽确实不忌讳,他不在意这个,唯一在意的是:“有点小吧?”
中介伸手,从这边,到那边,一划拉:“不小了,这一条街都这样,一间劈两三家的都有,挤挤巴巴,都愿意在这扎堆。”
闻辽大概扫了一眼,的确如此,他目光所及,鲜花水果,自选盒饭,昼夜药房,寿衣白事,大多是跟医院搭边的,再加上他们背靠居民区,日常生活需求基本不出这条街就都能满足。
荔枝太甜了,招小蝇,中介把荔枝壳归拢进塑料袋,起身去扔的工夫,回来看见闻辽不知道从哪个兜里掏出了一小瓶风油精,正在往手腕上点,还问他要不要。
中介说:“这个季节蚊子多,下个月就好了,荣城就这样,每年就七月份最热,一到八月末马上凉快下来。”
闻辽说:“我就是荣城人,我在这长大的。”
中介诧异:“那你没什么口音啊,听不出来。”
闻辽接了中介递过来的烟,不怎么抽,他平时不抽烟,抽烟不健康,还老得快,顶多别人递他他接着,抽那么一两口意思意思,不过肺。他朝中介笑笑,说自己小时候住城西,后来读高中的时候就走了,再没回过荣城。
恋家的人若是在外混得好,都是盼着有一天衣锦还乡,荣归故里,闻辽不是,过去的十几年里他好像没想过回荣城看看,这和是否取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无关,就是冰上取火,从没燃起过这个念头。
这是他第一次回来。
闻辽对自己的评价是想象力丰富,执行力又很高,基本上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随心所欲,前脚想去拉萨开个咖啡店,后脚就买机票出发了,事情嘛,做着做着就摸到门道了,路走着走着才能宽,当然了,他倒也不会觍着脸说这是他个人能力优秀,家中良好的经济条件给了他非常多的自由度和托举,他心知肚明,并欣然接受,没什么羞耻或骄傲的,平常心就好,毕竟各家有各家的难易之处,谁也不必刻意拿出去说。
这次回到荣城来是和父母打过招呼的,父母不问他回来干什么,只问有钱吗?闻辽甩了张理财截图过去,他也不是二世祖到傻了吧唧的程度,大学毕业以后折腾的这些年,有赔有赚,积蓄总体来说还是稳步上涨的,不用家里再操心。
父母便说注意安全,常联系。还有一句是发在家庭群里几秒钟又迅速撤回了的,他妈想问问闻辽,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心情不好?还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回荣城?没等闻辽看见,赶紧点了撤回。
晚了。
闻辽看见了。
但他没回复,因为他自己也没想明白呢,要溯源的话,就要归结于他前段时间做的一个梦,他梦见回到了小时候,跟爸妈住在城西塑胶厂。
那是个老厂子了,周围一片是家属楼,父母都是厂子职工,他从小就在家属楼长大,上的也是附近的小学和初中,有几个一起撒尿和泥的小兄弟,好得穿一条裤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小屁孩的地方江湖之风刮得更猛,那时候也分帮派,分得简单,就是男生一帮,女生一帮,互相看不顺眼,互相抢地盘,院子里新铺了一大块平整砖地,立起了一圈健身器材,闻辽和兄弟们玩双杠比谁挂得久,女生们要拿那双杠柱子的两头撑皮筋儿,她们要跳皮筋儿。
闻辽站了出来仗义执言,可还没等他开口,对方领头的小姑娘就扬手一挥:“把他给我捆了!”
闻辽小时候个儿矮,初中才开始窜个子,小学课间操一般都站前三排。梦里的小个儿闻辽眼睁睁看着那散发着香味的彩色皮筋儿一圈圈将他捆起,领头小姑娘比他高,气势压迫人,她用手指一勾皮筋儿,再一松,啪一下子,他白白嫩嫩的小脖颈上就多一道红印子。
后来。。。。。。没有后来了。
闻辽醒了。
这个梦让闻辽回忆起小时候的屈辱史,那时候他最怕家属院那群小丫头片子,从小爸妈就教育他,要保护女孩子,可他实在闹不明白这一群到底哪一个需要被保护,她们看上去非常强悍,动气手来那是真的一点不留情面,会把男生骑在地上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