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急容易跳墙,这是很简单的道理。柴毁就是急了。小厮们正在摆杯筷,艾仰台就坐在主子对面,他一向是没正形喜欢歪七扭八坐,但在三公子面前,连椅子都不敢坐全乎了,只坐了一半屁股。见三公子自言自语,好像在想心事。柴毁想了半天,越想越气,气得一把将桌上的饭菜都一扫落地,满地狼藉。他想弄死皎然算了,又不舍得,一向他得不到的,他也不愿让其他人得到,更何况还是他视为眼中钉的穆衿。比起皎然,穆衿更该死,可动了他,父亲那边肯定不答应。柴列看出他的怒意,叫他暂时别轻举妄动,他看出来大哥也有杀穆衿的意思。地狱无门你也要闯进来,柴毁心道,既然你跑了又回来,那就是来送死的。大哥叫他不要轻举妄动,要他等,可是他怎么等得起。万一穆衿跟皎然已经生米煮成熟饭,那到时候不就晚了吗?他决不能让皎然落到穆衿的魔爪里沾染污秽。他不能等。他做掉穆衿得快点。看见主子如此烦恼,艾仰台忍不住开口问他,要是他能为三公子解决了这桩麻烦,那必然更受重用。听见他说大公子要他暂时按兵不动,艾仰台怔在旁边,也不知是替他出手,还是听从大公子的吩咐,不过看样子,三公子是不打算听话。他既不能盲从于三公子,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于是艾仰台说道,“三公子以为只有杀了穆衿才是唯一的解法?”柴毁一时间怔住了,“不然呢,只要他在一天,皎然的心就永远不会给我。”只听得一串笑声响起,柴毁皱起眉望向对座的人,“你笑什么?”“三公子无论是出身还是才华,武功,都不输似愚苑的那位,他是病秧子,又阴沉冷漠,公子以为皎然姑娘为何偏偏喜欢他?”柴毁毫不犹豫,“他会装呗,明明是毒里浸泡长大的恶人,却在皎然面前装得温良宽厚,其实呢,阴谋诡计不绝,他就是个小人!”“对了,皎然姑娘看不出他的真面目,这才被她蒙蔽。”艾仰头台迎合柴毁说道,“所以公子,这事说简单也简单。”“怎么说?”“只要公子揭穿穆衿不堪的真面目,让皎然姑娘见识到他的另一面,皎然姑娘自然就离开他回到公子身边了。”柴毁嘘了一下,陷入沉思,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现在才明白,当真是气得不清醒了,“那要怎么样皎然才能看穿他的真面目。”“自然要让他脱光了站在皎然姑娘面前。”“啊?!”柴毁愣了愣,“什么意思?”“公子仔细想一想,穆衿有什么一定是瞒着皎然姑娘的,皎然姑娘只凭借着这样隐瞒起来的事便能看透穆衿的本质。”柴毁忽然想起有一件事,穆衿绝不会告诉皎然,甚至这个人知道的人,都不会说出此事。为什么不说?因为这对穆衿而言,是彻彻底底的耻辱。他脸上带着微笑,显然开心极了,“我知道怎么做了,你去领赏吧。”“对了,不要叫二哥知道你给我出主意。”“是,小人明白。”这还不扯掉穆衿的遮羞布,让他完全暴露在日光下,皎然就能看清他是个多么令人倒胃口的家伙。她从潜麟苑回似愚苑的路上被他拦了下来。皎然冷笑道,“还不回去准备你的婚事,要迎娶卢家千金了。”想起卢携英的那个巴掌,皎然有些同情地看了看他,以后被打的日子还长的很呢。“准备个鬼,我就不去,我要在这里散步。”“那行,请吧,爱散多久就多久,别拦我路。”“我就喜欢拦路,你管得着我?有本事再打我。”皎然道,“你真欠揍,幸好你要成婚了,以后有你要挨的打,你喜欢的话,就受着吧。”他正色道,“我不喜欢旁人打我,只喜欢你打我。”皎然伸出拳想揍他都不敢了,怕他舔她的拳头,“滚远点,你脑子有病。”柴毁忽然脸色一变,杀气腾腾,“是啊,我是脑子有病。你以为整座都督府,就我一个人有病?我告诉你,我阿爹有病,天天在毒泉里泡着,我大哥有病,喜欢抢别人的妻睡,我二哥也有病,敢戴绿帽子,说不定我的病还是最轻的。”皎然目瞪口呆,没想到连柴列的事他都知道,他难道早就知道柴列跟程鸢有私情?柴毁接着道,“你以为你心心念念的公子穆衿,他就没病么?我告诉你,他的病无药可医,若说都督府只有一个病得最重的疯子,那肯定不是柔姑姑,而是穆衿。”要是此时皎然手里有把菜刀,她就把柴毁给剁了,“你很喜欢在人背后说坏话?”皎然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在盯着一只烦人的苍蝇。此时已经深夜了,柴毁想到一会儿要做的,眼睛里忽然瞪大充满了血丝,像是变成了条疯狗,准备咬断穆衿的喉咙。,!“你敢不敢跟我走?”皎然道,“我不跟傻子走。”“可要是这个傻子,知道你不知道的事呢。”“我不知道的事,我不感兴趣。”柴毁脸上露出种奇怪的表情,似笑非笑,“可这件事,我觉得如果我不对你说,穆衿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你。”等待卫兵走过,柴毁如入无人之境,他对这里了如指掌。见他带自己来到青碧苑,皎然有些疑惑,“来这里做什么?”书阁,一片死寂。这个时候,书阁已被锁住了,到了次日清晨,才会有侍从来打理,沏茶磨墨以待主子。天气变得越发冷了,书阁里都是冰冷僵硬的书。他们在书阁中悄无声息地走动,两人都是有些轻功的高手。皎然还从未来过二楼上,每次接送公子都是在阁楼外的石阶下。除了书,还是书。皎然不知道柴毁到底是想做什么,但她已察觉出此处肯定藏有穆衿不愿告诉她的的秘密,要想知道,只能避开穆衿,找个像今日这样的时机来探查。虽然她并不觉得藏书阁里能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就在这时,柴毁点燃了一盏灯,只见他走到其中一个书柜前,扭动了书柜上的一只碧玉把手。挡在墙壁前的书架便无声地缓缓向两旁移动。皎然的心狂跳,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只因为她已经猜到了这些画是出自谁手。整面墙壁后面全是春宫图,秘戏画,后面还有卷轴,可想而知那些画轴内又是什么画作。皎然的脸变成了青灰色,她这才迟钝地明白过来,为何她百般求穆衿教她画画,穆衿就是不愿意,明明他的画作那样无与伦比,这里每一副春宫图都比她此前在外头见过的要生动一百倍,就好像他是当场描摹出了真实的两个角色,而非幻想。柴毁道,“你伺候过的公子小姐里面,有比这位更出格的吗?他可是从小就会画这些画了,所见所闻是你绝想不到的,他在你面前装得他天真纯良,对男女情爱丝毫不懂。可是我告诉你,他一早就看上你了,那些陷阱全都是针对你而设,他正是知道你就喜欢这样良善的人,才伪装成这样。”但他却没有看见皎然愤怒,失落,后悔的表情。皎然只是静静地站着,仰望那些画作。不带任何羞涩,尴尬。她抬起头,认认真真看完了每一副画。柴毁不死心,“现在你看清楚了吧,他是把淬了毒的匕首。你不是瞧不上我跟那些小妾们胡闹吗?可我告诉你,笑菊,韶枫,给他什么侍女,他都能上。你以为笑菊为什么临阵倒戈,韶枫又为什么死心塌地跟着他。他为了活着,什么女人他都来者不拒,我猜说不定连那些小厮也是他在床上收服的。”皎然的呼吸突然停顿,将目光转向了柴毁。柴毁看着她,捧起她的侧脸,微笑道,“他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无知可怜的公子,他甚至不弱,你没有发现他在这府里,在我爹面前,连我都害怕的时候,他丝毫不惧么?连和我二哥都能耍手段。他是恶人,是最龌龊的人。他一直都在骗你,此前你留在密道差点被他害死,你忘了吗?只要你挡了他的路,哪一日他想要除掉你,连心软也不会。你真的要和这样一个骗子不离不弃?值得吗?”皎然忽然笑了,她一边笑一边摇头,烛火中一闪而过的是她眼中的泪。她的动作极快,那盏灯在她手里握了很久,握得有些热了。她想,还好,纸张是不会发出惨叫的。然后她便点燃了其中一幅画。于是整面墙在一眨眼间火舌蔓延。书阁中不是木头就是书画,烧起来很快。柴毁的笑容冻结在脸上,完全没有料到皎然会这样做。“皎然,你!”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火烧青碧苑的书阁,这可是爹的心血。皎然在火中,漫步起舞,随着火光一步步摇动腰肢,像是开心极了,转身说,“再不走,你就成烧猪了。”柴毁与她几乎在一瞬间就从青碧苑逃走了。皎然笑盈盈道,“别忘了是你烧毁的书阁。”“明明是你!我亲眼看见是你。”皎然深深吸了口气,叹息道,“那你为什么要把烛火带进来呢?我才一时手软,不小心烧到了书画。”“我要同二哥说!”皎然眼珠子转了转,笑道,“潜麟苑的路,你应该不用我告诉你怎么走吧?”他气得浑身发抖,偷鸡不成蚀把米,“你在这世上当真不怕怕死?”“要是被我爹知道今夜是我们——”“嘘。”他盯着柴毁的眼睛,“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们今夜来青碧苑了?”他不是疯狗,皎然才是疯狗,柴毁看着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似愚苑也可看见青碧苑的方向火光冲天。府里的人高呼着走水了,走水了,全都调去给青碧苑扑灭大火了。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穆衿站在似愚苑的楼阁中,远望青碧苑,那些东西全都化为了灰烬,随风飘走了。其中一片灰烬落到了他面前。他盯着那片灰,觉得书画燃烧起来的肮脏气味似乎也在弥散,顺着他的耳,口,鼻,眼,顺着他浑身上下每一处毛孔渗了进去。现在回想那些过往,他似在火中炙烤,他身上每一处关节都好像被火烧得几乎要粉碎了。若是身体的欲望通内心的真情,那么他的真情早就被那些恶心的欲望折磨得失了色彩。他伪装太久,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分不清真情假意,他愿意在软弱中一步步退缩,退到自己毫无感觉,退到自己毫无欲望。因为他最不想正视的是,那个人在观察他作画的过程中,获得了无上的快意,而他却在观察那些人时,惊慌地坠入了深渊。他享受用沉重珠子砸向他指节时的清脆声音,:()都督府新来的侍女是个三流细作